孟婆視角

大唐永徽三年，盛世人間繁榮，東西二市，人群熙熙攘攘；曹地府忙碌，黃泉冥府，群鬼接踵肩。

奈河橋下，忘川腥黃。孟婆作為冥界的大神，早已不再做些發湯的“基礎工作”，連製作都是手下差的任務。白的曼陀羅二十朵、紅的老蒜十八棵，點點蛇床四兩、粒粒丁香二斤------再輔以崑崙弱水三鼎，泡製七七四十九天，而隻負責在最後關頭施加點睛的妙法，便不用親自鼓風旺火苦苦熬一碗純。

傳言漢武帝時期，有一胡僧自河西來，滿腹經綸，法力深不可測，這比丘曾於泰山之下得到了上古大神帝俊與其妻娥皇所留的、世人所謂的“忘憂”方，照著配了數次、費了不氣力卻無一功，自覺有緣無分，最後失離去、抱憾圓寂。而孟婆本為天界一散，長年“駐外”，替風母勘察山川。地位雖冇比太微玉清宮中那些由凡人積善修行、得道昇天的侍強多，可來曆卻頗不尋常。

古有靈曰開明，居弱水中，一虎而九首，皆人麵，因其有察是非、占卜未來之神異，故每當西王母出巡四方、察三界時，便命其指引方向，而孟婆，正是西王母邊的駕車。後來穆天子西行至瑤池，與西王母把酒言歡、相談甚樂，瓊漿玉觥籌錯，燈火撲朔，讓人暫亡世間疾苦和那似箭。然而天下冇有不散的宴席，二人依依惜彆時，題石為記，植槐為約。東歸道路遙遠且多艱，天氣詭譎多變，遍野兇滿布，西王母擔心穆天子遭遇不測，便派了深其信任的孟婆護送其回鎬京。

就這樣，孟婆留在東方了小仙，卻因是“外來人”冇有自己的道場，隻得雲遊群嶽。機緣巧合，也得到了“消愁”的譜，而且曾久居崑崙腳下弱水畔，深諳這弱水的奇妙之就在於開明第五首的唾。單論這唾和弱水，都是賽過砒霜的劇毒，可要是將這二者混合，以毒攻毒，則弱水將化作能化百毒的神水，喝下之後唯一的副作用便是忘記一切，宛如新生的嬰孩。但因弱水質特，連鴻之輕都無法負荷，因此這弱水做的湯藥隻有輕飄無形的鬼魂才能飲，活人彆說喝了，本無法及。

孟婆返回崑崙，向開明道出了不之請。久曆三界，見了不亡魂徘徊在死地，執念太深不肯投胎，終了孤魂野鬼，大仇不得報還飽欺淩；也見多了新生的嬰兒帶著前生的記憶，本有大好的前途，卻被隔世的怨愁葬送了。想配出神湯讓奈何橋上的鬼喝下，洗去記憶，“乾乾淨淨”、輕輕鬆鬆地投胎做人。開明聽後九張都異口同聲表示認同，又有老撐著，他還真夠仗義，直接將自己第五顆頭上的右尖牙拔了下來送給孟婆一勞永逸，省得每次都要吐口水實在太麻煩！

這胡僧的方子差了一味開明的五首之涎，自然無法功！孟婆得意地揚起了角，而就是仗著這個絕活，從天庭一墜地府，了個位高活兒苦的冥。但這都是老黃曆了，孟婆早就“小媳婦熬婆”，隻需一個眼神，差們就必須心領神會。

這天，孟婆像往常一樣，剛以開明毒齒做好神湯，便到黃泉路旁的彼岸花叢中那搖椅上躺著休息。我孟婆真是地府第一敬業的冥，帶工休假，雖說是休息，可我這還不是要看看哪棵花更適合做下次的藥引嘛。

孟婆這樣想著，剛想先閉目養神過會兒再“勞碌”，卻遠遠地見了那個在黃泉路上徘徊了已經二百九十九年的王魂——他正是十六國世中名揚關外的前涼世宗張重華。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何深仇大怨，立下“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肯把胎投的毒誓呢？原因孟婆並不知。若不是他乃帝王，秦廣王也不會特意安排孟婆親自奉湯。孟婆隻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黑白無常敬其生前份，並未用冰冷而沉重的鎖鏈對其綁縛。他心力憔悴、麵無表，卻在鬼群中顯得格外清俊。自從三年前人間的武悼天王冉閔下了屠胡令，在強烈的民族仇恨中，不深目高鼻的祖傳漢人也死在了殺紅了眼的同胞的利刃之下——也不全是利刃，不人被鈍刀砍了好幾次才斷首而死，有些人被巨斧重錘劈砸而亡。楊建一團糟，押解亡魂的差忙得隻恨分乏，不能三頭六臂手腳齊上陣。秦廣王無奈之下隻得派出兵前去肅清秩序。

連著集接胡人和胡相的亡魂已有三年，孟婆早已審疲勞，見到張重華那雙低垂的、漂亮的丹眼時，立即被吸住雙睛，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過惆悵，可從那秀氣的眉眼間，到他猶存的、在世的風。他已猶豫不決，反覆上下奈何橋兩年了，今天終於想通了來喝孟婆湯鬼門，不管那後是否洪水滔天。正當他機械地接過孟婆湯準備一乾而盡時，忽然猛地將手中的黑陶砸向橋麵，連湯帶碗摔得四濺。黑白無常和孟婆都被嚇了一跳，眾鬼也驚得抬起垂著的頭，看了看況，又繼續下抵鎖骨，麵如死灰地排著隊麻木前行。

是我的湯出現問題了？不應該啊，不但湯水，就連著氣味都有迷幻作用，飲湯亡魂生前最什麼口味，它就幻化如此，無論清香、濃香、醬香還是酸甜苦辣鹹，應有儘有。孟婆還冇反應過來時，隻聽見七爺謝必安和八爺範無救的鎖鏈之聲哐當作響。張重華跑了！他們正追了去，過了好久纔將他捉了回來，連秦廣王都被驚大駕，趕帶著司判來了。

秦廣王用指頭蘸了蘸地上的湯，送到鼻前聞了聞，並無異樣，看來是他心有餘念未了不肯轉世，便讓孟婆先退下，躬親與之談。

他們說了什麼，孟婆一無所知，唯有那剛烈決絕的毒誓流傳開來，鬼儘皆知。這一過就是二百八十年，其間張重華的鬼魂還算老實，僅偶爾作祟。後來，蔥嶺西一大河突然斷流，河道上佈滿彩石，均為卵狀，細膩，鮮有棱角，人多以為奇，擇石以雕琢，頓時興起了一淘石熱。百年之後，鬆漠之間，風捲流沙蔽日，混天地為一，華夷驚懼，無不異之。

秦廣王告訴張重華，他的誓言驗，時辰已到。可他為天子，竟食言而，謝七爺的好言相勸不停，範八爺的嚴刑威不畏，就是不肯投胎！不吃，倔強而執著，真可謂是“鬼見愁”。最終還是叨擾了金鑾寶殿的穹高上帝，於是天地人三王聚首奈何橋，鬼神皆驚，議論紛紛，稱之為奇蹟。

張重華以一敵二，針鋒相對，出口章，玉皇和秦廣王亦舌燦蓮花與之不相上下，金一時間金四耀。經過三天三夜的兼施，張重華終於讓步，答應若顛倒、牝司晨、漢為皇，他便不再糾結過往，安心投胎。張重華雖為凡人，卻因仇念深重而有為非作歹的怨力，亡魂脾氣、子軸，生前再彬彬有禮，死後也難免不肯安分。玉皇給秦廣王拋了個眼，秦廣王給不遠的判打了個手勢，三人完配合，一致同意。

穩住了張重華，判信手翻著生死簿，不經意間，一滴墨掉落在幷州文水人武士彠次的名字上。判看了看，沉思片刻提起筆劃了幾筆、又添了幾筆，減了十年壽命，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無上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