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的眾人麵麵相看，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形貌獷的拓哈拉遲疑著猜測道：“莫不是大盛新帝登基後，容不下岑了，所以乾脆把這尊大佛塞到這裡來了，以懷州的領土作為換來安岑？”

其他幾人也出幾分若有所思。

老者捋著胡須又道：“新帝是前麵那位廢帝的侄子，聽說，新帝能夠登基是岑一手扶持的。”

這些族長雖然懷州，卻也一直在留心著京城的靜，畢竟現在懷州也是大盛的一部分了，京城的權力迭也難免會影響到懷州。

萬一新帝真的是想把懷州贈於岑，那麼岑等於是懷州的土皇帝了。

這些族長再次換了一個眼神，那留著小鬍子的年人鄭重地下了結論：“岑來此，不可不重視。”

其他族長也是頻頻點頭，深有同。

他們如果想在懷州過如以往一般的逍遙日子，最好與岑搞好關係，你好，我也好。

老者朗聲提議道：“大盛有一句俗話，擇日不如撞日，乾脆我們一起去拜訪那位岑督主如何？”

“是該去見一見！”眾人紛紛附和。

他們說走走，立刻出發了。

一行人騎著馬在街甩著馬鞭橫沖直撞，那些普通懷州百姓一看他們的打扮知道是權貴，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這要是被這些權貴撞死了，死了也是白死。

一炷香後，幾個族長策馬來到王宮外，求見岑。

“吾等想要求見岑督主。”

這幾人說得理所當然，讓守門的士兵前去通報岑。

然而，他們在王宮門口等了又等，前去通報的人卻遲遲沒有歸來。

五月的懷州，烈日灼灼，炙烤著大地，把幾個族長曬出了一汗。

他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終於，一個小侍姍姍來遲地來了，輕飄飄地給了他們一句：“不見。”

那小侍目冷淡地掃視了宮門的幾個族長一眼，毫不掩飾臉的譏誚，心道：真是一幫蠻子！說來來，還不攜拜帖，真以為他們督主是誰想見能見的嗎？！

小侍轉達了岑的意思後，直接轉走了，甚至沒多和他們多說一個字的意思。

“……”

“……”

“……”

幾個族長完全沒想到他們會遭到這樣的冷遇，臉都有些僵，有的憤然，有的皺眉，有的慨嘆，有的惱。

岑下頭一個區區的侍都敢給他們甩臉了！

狂，果然狂！

老者與留著小鬍子的年人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岑還真是如傳聞那般狂傲，目無人！

拓哈拉哪裡忍得下這口氣，咬著後槽牙道：“他這是什麼意思？！看不我們嗎？”

“便是當年新帝拿下大越城時，那也是主召見了吾等的！”另一個族長也是憤憤道，眉宇深鎖。

今日他們都放低段來此求見了，也算給了那個岑幾分麵子了，他居然給臉不要臉！

“這裡是懷州啊，可不是京城，也不是他想狂狂的。”老者神冷淡地了袖，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個岑委實不識趣，強龍不地頭蛇，他既然不識相，那別怪他們了。

還是得給他一個下馬威，殺殺他的威風才行！

幾個人默默地換了一個眼。

這些日子來，他們和羅其昉、駱清他們還算相融洽，相安無事，大家各得其所。

他們也不想再有一個人在他們的頭興風作浪。

拓哈拉瞇了瞇眼，眼底掠過一抹戾氣，提議道：“不如我們去風月樓喝酒怎麼樣？今天我做東！”

風月樓是大越城最出名的花樓，是城的顯貴富商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拓哈拉的言下之意是邀請眾人去那邊再從長計議。

其他幾個族長正憋著一口氣，立刻都同意了。

於是，這一行人又了馬，一起策馬又去了城南的風月樓。

老鴇也認得這群貴人，殷勤地把他們引到了二樓的雅座，又安排了好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伺候。

幾個族長都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一坐下，其一人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案。

“啪！”

案的酒杯都被他拍得微微晃了一下，些許酒自杯灑出，連旁邊伺候的姑娘都嚇了一跳。

“老爺，您真是嚇死奴家了！”打扮得珠寶氣的姑娘拍了拍滿的口，順勢依偎到男子懷，聲音滴滴的。

男子一把攬住纖細的腰，了一把，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起來：“這個岑未免也太狂，太目無人了！！”

“皇帝派他來懷州，說到底那是‘貶’！他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岑才剛來，如此囂張，怕也是有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的意思！我們可不能退讓，隻要我們一退，他會進，不能讓他得寸進尺。”

眾人皆是心有同，微微點頭。

沒錯，要是他們現在向岑低頭，隻會讓岑嘗到了甜頭，得寸進尺，那麼以後著懷州哪裡還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幾個姑娘在旁邊不時給這幾個族長添酒，又有一個蒙著麵紗的紅姑娘抱著一個胡琴進來了，很快唱起了慢慢悠悠的小調。

酒香彌漫，鶯聲燕語，好不開懷。

留著小鬍子的年人一口飲盡杯的酒水，遲疑道：“聽說，岑在京城是說一不二的人，橫行霸道，睚眥必報。京城多權臣都折在了他手裡。”

他說話間沒什麼底氣，目猶疑之。

伺候他的姑娘連忙給他添了酒水。

拓哈拉輕蔑地看了對方一眼，拔高聲音道：“赫陀耶，別忘了這裡可是懷州，和京城可不一樣。”

這個赫陀耶啊，做事總是瞻前顧後的，難怪他們赫氏一族這些年每況愈下。

拓哈拉抓起一旁的一雙竹筷，兩手一握，輕而易舉地把筷子給折斷了。

“哢！”

“他敢橫，我們折斷他的羽翼！”拓哈拉語氣冰冷地說道，殺氣騰騰的。

另一個矮胖的族長掌附和道：“拓哈拉說得是，這懷州可是我們的地盤，必須打住岑的風頭，讓他知道厲害才行！”

“沒錯！”拓哈拉抬手重重地拍案，褐的眼眸閃閃發亮，嗤笑道，“我們可不是京城裡那位仁慈的主……”

說到“仁慈”時，拓哈拉神微僵，又覺得不對，京城的那位大盛新帝可是一路率大軍把他們懷國滅了國的，哪裡仁慈了！應該說是殺神才對！

想到他們如今都是亡國之奴，拓哈拉的心裡多有幾分不痛快。

其他人也想到一個方向去了，氣氛微冷，此時此刻，似乎連杯的酒水也沒那麼香了。

赫陀耶拿起剛剛斟滿的那杯酒水，又飲了一口，由慕炎聯想到了他們懷人的另一個“王”，眸微閃。

赫陀耶低聲音道：“你們聽說了沒？泰西族的昭世邏對‘那位’頗為不滿。”

赫陀耶故意在“那位”加重音量，其他族長們的神登時變得很微妙，他們都知道赫陀耶說的人是自立為王的蘇娜。

“聽說了。”拓哈拉角一勾，獷的臉龐出幾分輕蔑，“這幾個月借著那什麼大盛皇子的名頭，到宣揚大盛新君得位不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難怪昭世邏惱了。”

那矮胖的族長也是不屑，介麵道：“是！要是有本事，去大盛的地界宣揚啊，在懷州宣揚又有什麼用，難不還指著懷人幫大盛皇子去奪位？”

“可笑！有這本事，乾嘛不重新奪回大越城，何必在舜樺城裡！現在占著三城，既不進也不退，倒是起三夫四侍來了！可笑，真真可笑！”

幾個族長唏噓嘆著氣，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赫陀耶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嘆道：“這人啊，做事是不靠譜，說起來也不過是憑一時意氣立國罷了，既不懂打仗又不懂治國，又能翻出什麼浪花來。當初昭世邏三言兩語被說，投靠了，現在怕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其他幾位族長也是心有同，皆是點了點頭。

“啊，還不如那位父王呢！”老者搖著頭，唏噓地點評道。

去歲，蘇娜剛剛鼓幾族擁立為王時，他們還以為真有幾分本事呢，也想著如果蘇娜能事，可以復大懷。

他們也不至於在這裡為一個閹人而頭疼。

“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大家喝酒，今天不醉不歸！”拓哈拉高舉酒杯，敬了其他人一杯。

懷人喝酒可大盛人要豪邁多了，每個酒杯都有碗口大，這七八人與這些陪酒的姑娘們一起喝，沒一會兒功夫喝了好幾壇酒，有公殷勤地來給客人們又酒。

酒一喝多，這些人越發管不住自己的，說話越發無狀了。

他們全然不知道的是，他們在風月樓說得話全都被人一五一十地轉述了出去，而且是傳了岑的耳。

“他們說，督主您在京城橫行霸道，睚眥必報……”

“還說要打住督主您的風頭，讓您知道在懷州這裡誰纔是主。”

一個方臉的錦衛如實把赫陀耶等人說的話一一轉述給了岑，他一邊說，還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岑的臉，額頭冷汗涔涔。

他方纔轉述的話都是那些部族族長辱罵岑的話，簡直沒一句好聽的。

這些人啊，真是不死活！

方臉的錦衛一邊稟報著，一邊暗暗地了把汗，聲音發，隻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懷人連累，小命不保。

著一襲竹青直裰的岑神平靜，手裡拿著一把剪子，慢悠悠地剪著窗前的一盆萬年青。

“哢，哢……”

從頭到尾，岑連眉都沒抬一下，專心致誌地修剪著萬年青，彷彿錦衛說的是與他不想乾的事似的。

岑昨天黃昏纔到大越城，但是在他抵達之前，已經派十幾個錦衛喬裝打扮先他一步過來了。

大盛與南懷民土風大有不同，不過，有一點是相同的，城裡的那些個茶館、酒樓、市集以及花樓等等都是最容易獲得報的地方，尤其是花樓，那些懷人最喜歡在花樓喝酒議事，因此錦衛提前先在花樓裡暗安了一些人手。

所以，雖然岑昨日才剛到，但是他在這大越城已經有了不耳目，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好不容易，方臉的錦衛終於把話題說到了蘇娜，心頭一鬆。

說起蘇娜，他毫無顧忌了，加油添醋地把赫陀耶等人對蘇娜的點評都說了，最後道：“督主，依屬下之見，這些懷人本是墻頭草！”

很顯然，赫陀耶等人都是在觀懷州的形勢罷了，他們暫時是不會反也不敢反，但若是蘇娜真的得了勢，這些人必然會反，因為他們的骨子裡是把自己視作懷人。

“哢。”

岑又剪下了一片發黃的殘葉，然後放下了手裡的剪子。

一旁伺候的小蠍立刻給他遞了帕子。

岑慢慢地用帕子拭著修長的手指，姿態閑適從容。

過茂的枝葉自敞開的視窗灑了進來，在他臉、灑下一片斑駁的影，也給他修長漂亮的手指裹一層淡淡的暈，如那細膩無暇的玉竹，閃著瑩潤的澤。

岑微微搖了搖頭，狹長幽黑的眼眸深邃如潭，帶著察秋毫的清明與冷靜。

他低低地嘆道：“看來本座還是高看了羅其昉和駱清幾分……”連在眼皮底下的這些人都沒能服，他們還太了！

岑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喜怒。

方臉的錦衛又悄悄地看了他一眼，風一吹，那斑駁的影在岑的臉微微搖曳著，多了幾分不可捉的覺，著冷然疏離，也著一種說不出的危險。

岑隻是這麼站在那裡，如高山流川般，讓人不敢輕慢。

方臉的錦衛覺自己的心又一點點地提了起來，為此刻不在這裡的駱清和羅其昉了把汗。

岑隨手把手裡的帕子丟給了小蠍，又道：“……確實需要再歷練歷練。”

可想而知，要是懷州真的發生地龍翻，這裡十有**會徹底了。

那麼，阿炎此前在這裡付出的心白費了，還會讓慕祐景有了可趁之機。

岑瞇了瞇眼，狹長的眸子變得更幽深了。

“呱！”

窗外，突然有一隻黑鳥飛過，翅膀過枝頭，發出簌簌的聲響。

岑下意識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見一隻黑漆漆的烏鶇鳥自窗外翔飛過……

連小蠍都下意識地看了過去，楞了一下，才意識到那不是那隻蠢八哥。

岑勾笑了，想著那遠在京城的鳥，還有那遠在京城的人。

他的眼眸又變得和了起來，右手一翻，從袖袋拿出了一塊雕著雲雀的玉佩。

岑垂眸看著手裡的玉佩，那半垂的眸子裡閃著璀璨的芒，流四溢。

來稟報的錦衛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待岑的吩咐。

不知何時，外麵的天空了下來，連帶室也暗了幾分，老天爺的脾氣來得快，翻臉跟翻書似的，風雨來。

數千裡外的京城，又是一個燦爛的好天氣。

這麼好的天氣，端木緋可沒浪費了。

一早起後，去了花園的汀蘭水榭，悠哉悠哉地一邊喝著果子，一邊翻著石桌的一本賬冊，一邊喂喂魚，愜意得很。

另一邊的清芷水榭，一個蒙著麵紗的樂伎抱著一把琵琶正在唱著《梅花引》，琵琶聲清越優，引來了一些雀鳥停在枝頭，嘰嘰喳喳地為伴唱。

旁邊的丫鬟、宮們很是忙碌，有的看顧爐火，燒水泡茶；有的拿著扇輕輕地給端木緋扇著風；還有的當場給製起果子來……

端木緋很快又看完了一本賬冊。

合賬冊後，沒急著看下一本，信手從旁邊的果盤裡拈起一顆荔枝，滋滋地剝了起來。

這進貢的荔枝自然是荔枝的極品。

荔枝殼又薄又脆，殼下的果如凝脂般，冰鎮以後，又甜又涼又爽口，吃在裡像含著似的，通舒暢，餘味無窮。

端木緋滿足地瞇了瞇眼，眸子裡亮晶晶的，又拈了一顆荔枝。

隨侍在一旁的一個小侍抓住時機前了兩步，恭恭敬敬地請示道：“娘娘，您可要看些雜耍什麼的？”

他一臉殷切地看著端木緋，生怕覺得總聽小曲沒意思。督主不在京，他們更是要把娘娘伺候得週週道道。

端木緋隨意地揮了揮手，“讓唱吧。”

端木緋覺得聽個小曲正正好，可以一邊聽，一邊看賬冊。

小侍唯唯應諾，心裡琢磨著得讓那唱小曲的樂伎再多準備些曲目，唱來唱去都是這些曲子，未免也太乏味了。哼，這教坊司真真數年沒一點長進！

荔枝吃多了容易火，端木緋吃了三個荔枝，點到為止，接過碧蟬遞來的巾，了手指，然後又接過綠蘿遞來的茶盅，飲了兩口茶，去了去裡的餘味。

喝完茶後，綠蘿又眼明手快地把茶盅接過了。

兩個丫鬟服侍得十分周到仔細，自然妥帖，甚至不用端木緋說話，明白的心意。

一旁的宮們細細地觀察著，佩服地心道：這兩位姐姐不愧是皇後孃娘旁多年服侍的，對於娘孃的瞭解那遠遠不是們可及的。以後們也要跟著多學點。

端木緋渾下都舒坦極了，又隨手拿起一把團扇，輕輕地扇了起來，繼續翻起了下一本賬冊。

端木緋一點也不著急，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乾脆慢慢來，花了一個月的工夫，把之前總管太監送來的那幾箱歷年的賬冊看得七七八八了，到今天，隻剩下手頭的三本還沒看完。

剩下的這三本都是今年的賬冊，記錄的自然是慕炎登基後宮廷的支出賬目。

端木緋慢條斯理地翻著賬冊，一頁接著一頁……

那樂伎唱了兩曲，端木緋也才堪堪翻了**頁而已，角微抿，心緒飛轉。

慕建銘一貫驕奢，他在位時，用度奢靡也罷了，自慕炎登基後，才五個多月，皇宮加千雅園那邊的用度居然花了一百五十萬銀子了，幾乎和崇明帝時一年差不多了，隻慕建銘在位時的用度了一而已。

端木緋對慕炎再瞭解不過，他這人對吃穿都不講究，不拘小節，出征時，基本都是與士兵同住同食，在艱難的環境，他也安之若素。

平日裡，慕炎吃得也尋常得很，不是那些非山珍海味不吃的老饕。

要說今年有花銷大的地方，大概也唯有登基大典和他們的婚禮了，可是按例，這兩件事花的都是國庫的銀子。

這段時日，端木緋也查過崇明帝時的一些舊賬與花名冊，現在宮人們的數量崇明帝時多了三，可算是如此，這支出也不該這麼多的！

端木緋看了一個月的賬，各的花銷已經如數家珍，也早得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廷司飽私囊！

宮的用度、采買、進貢等等都是由廷司負責的，宮裡從主子到奴婢有幾萬號人，這其的油水太多了。

端木緋還記得小時候在楚家時曾經聽楚老太爺戲謔地說過一句：皇帝吃的蛋都是金蛋。

年時端木緋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長大了漸漸地明白了。

一隻蛋在民間才兩三個銅板，可是廷司為皇室采買的蛋卻要十兩銀子一個，這可不是金蛋嗎？！

端木緋在剛查賬的時候知道廷司問題很大，不但濫竽充數地替換貢品，而且還飽私囊。

查了一個月後，發現，廷司的貪腐想得更嚴重！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緋是懂的，但廷司未免貪得也太多了。

端木緋眸幽深，一掌“啪”地拍在了賬冊。

端木緋盛世寵之名門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