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夷宗乃是中域之中一等一的大宗門，此刻所有人之中除卻見愁，也就張遂所在的封魔劍派能與之相比。

十九洲數萬萬修士，興許是張遂周狂二人閉門修鍊，竟然從未聽過有陶璋這一號人，倒是之前的許藍兒很清楚對方的背景。

這人來時如風，去時無痕，隻莫名其妙地嘆幾句「崖山」，著實讓人不著頭腦。

可是，張遂與周狂兩人又不得不承認：隻「崖山」二字，在舌尖轉一圈，便是整個十九洲無數的傳奇，無數的傳說，無數無數的過往，無數無數的故事……

一時之間，隻因陶璋嘆這一句「崖山」，二人也跟著悵惘起來。

過了許久，張遂慢慢收回落在虛空之中的目，回頭看向見愁，臉又頓時複雜起來。

眼前的這子，與他們相遇在凡世間，乃是扶道三人隨手拉來湊數的人。

可，也是崖山門下。

興許不久之後，的名字，也會與那曾經的許許多多故事刻在一起，為流傳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個傳說……

縱使有過大難，崖山，也依舊是崖山。

張遂難以控製自己腦海之中紛繁的想法，倒是周狂子一筋，沒有想很多，他看見愁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由得越發擔心起來：「師姐，師姐？」

見愁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勉力一笑：「沒事……」

「當！」

忽然一聲輕響。

見愁手上一鬆，手中的九節竹竟然直接落了下去，砸在礁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有的危機都消散下去，早已經無力的，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一黑，見愁腦海之中最後的畫麵，便定格在了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見愁做了一個夢，自被殺以來唯一一個夢。

坐在農家小院裡，慢慢地著謝不臣的服，屋子裡傳出一陣嬰兒的哭聲。於是，連忙將手裡的針線活兒放下，朝裡屋走去。

似乎還是夏日。

窗外有知了聲聲，青翠的樹木排在外麵，煞是好看。

窗前擺著一架簡單的搖床，在輕輕搖晃著。

見愁走了過去，卻一下站住了腳。

因為，搖床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可是整個屋子裡還回著嬰兒的哭聲，清脆又嘹亮。

夢裡的見愁一下慌了手腳，四走著，大聲喊著，可又不知到底在喊什麼。

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屋裡找過了，屋外也找過了，怔怔然回到了做針線活的屋裡，看見了還沒完的那一件服，還有放在針線簍裡的小撥浪鼓和……

穿著紅繩的銀鎖。

那一瞬間，見愁忽萬箭穿心之痛，一點也不亞於當日謝不臣那一劍。

一下就醒了過來，睜開眼。

進視野的，是天上閃爍的星鬥。

一顆，又一顆，綴在暗藍的夜空裡。

空氣裡有腥鹹的味道，是海風。

什麼時候天又黑了？

似乎躺在一片很平坦的地方，下並不很硌，隻是從四肢百骸之中，都傳來一種痠痛的覺。隻要一，就彷彿有千百針在深穿紮。

見愁想要坐起來，卻難以忍這樣的疼痛，一下跌了回去。

站在前麵不遠的張遂一下看了過來：「你醒了！」

他快步走了過來，看見愁是想起，遲疑了一下，還是俯下去，將見愁扶起。

見愁認出他來，隻覺頭疼裂，乾裂無比。

「小晚呢？」

張遂一怔。

之前看見愁與陶璋對峙，氣勢凜然，分毫不弱，他們本以為見愁無事，沒料想陶璋一走就昏迷過去，原來竟是強撐。

心下，已不由得佩服幾分。

隻是張遂更沒想到的是，見愁醒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問聶小晚。

他朝著旁邊看過去。

周狂魁梧的軀就盤坐在那裡，聶小晚臉蒼白，子小，就躺在他前麵。

此刻一道深紫的芒，從周狂的手上，慢慢地延到聶小晚的上，盤踞在眉心，緩緩轉。

見愁可以看見周狂額頭上細的汗珠，彷彿維持這樣的作對他而言，已經極為艱難。

張遂的聲音平靜又苦：「許藍兒一擊傷了心脈，打了靈氣的執行，無法自愈。我與周師弟修為太低，暫時無法。隻能竭力保持傷勢的穩定，等到回到十九洲，去通知無妄齋，興許師門長輩會有辦法吧。」

不過，有一句話張遂沒有說。

那就是即便聶小晚能保全一條命，修為也會倒退。

不過看見愁狀態並不好，所以張遂不忍告訴。

見愁沉默了良久，才道：「一定會有的。」

強撐著，艱難地從原地站起來，隻深深了還毫無知覺的聶小晚一眼，而後朝著四麵去。

這裡並不是當時昏倒過去的狹窄礁石，而是一巨大的島嶼。

現在見愁就站在這島上一小石潭旁，腳下是丈長石塊，因為靠近水潭，有青苔已經爬上石塊，覆蓋在表麵。青苔上有淺淺的痕跡，是剛才見愁躺在這裡的時候被下的。

更遠一點的地麵上，有深深凹陷地麵的線條。

見愁認出來，那是一座傳送陣，不過上麵有不碎石，像是被人破壞掉了。

「見愁師姐暈倒之後，我與周師弟商議了一下，當時距離第十三登天島已經不遠，所以一人帶了一個，就把見愁師姐和小晚師妹一起帶到了登天島。」

張遂慢慢敘述起見愁昏迷時候的經過。

「我們以為，在登天島有先輩們留下的陣法，我們上也正好還有傳送符，一定可以回到十九洲陸地，尋求師門幫助。可沒想到……」

見愁的目，從那已經有些年頭的傳送陣那邊收回。

「沒想到，這傳送陣竟然被人破壞了，是嗎？」

「是……」

張遂打量著見愁，其實有些沒想到思維如此敏捷。

他從袖中掏出一，遞給，道：「我與周師弟在傳送陣旁發現了一些跡，還有這個東西。」

見愁手中的，是一小塊碎片，玉質，手溫潤，邊緣斷口鋒銳。

「這是什麼？」

「是一塊用過的傳送符。」張遂也說不清那一瞬間心裡到底是挫敗，還是無奈，「還是剪燭派的傳送符，你看右下角。」

右下角？

見愁垂眸看去，手指輕輕一挪，便瞧見了先前被擋住的那一枚印記。

兩扇窗的圖紋，與之前在許藍兒的服上看見的徽記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與我們手，不知使用什麼法逃之後，沿著先前的路線，竟然搶先我們一步，來到登天島，在使用過傳送陣之後，用特殊的方法毀去了傳送陣？」

傳送的時候發生波，會影響最終傳送的結果，這一點見愁已經深有會。

「應該也用了陣法輔助，反正先傳送走了自己，再破壞掉了傳送陣。」張遂聲音沉重，「想必，應該能算到小晚師妹重傷。如此破壞傳送陣，分明是要置人於死地……」

心如蛇蠍。

今日張遂算是領教了。

一切都已經說完，現在的狀況見愁應該也算瞭解了。

張遂一下提不起任何神來。

見愁打量著這一座島，問他：「這登天島經過的人多嗎？」

「不很多。我們近暮時候到的，現在還沒一個人經過。」張遂搖頭，「再說，經過也沒用，不會有人願意帶我們，也應該不會有人能修復傳送陣。」

傳送陣事關空間法則，沒有那麼簡單。

如此一來，見愁也忽然沒了話說。

這一座島嶼，明顯比之前的斬業島要大上很多，一眼不到頭。

也不必去想這島上還有第二座傳送陣的可能，若見愁是許藍兒，不會犯下這種大錯，若見愁是張遂，也不會忽略這種救命的可能。

冥思苦想，竟不能有任何解決的方法。

「咳咳……」

一陣咳嗽聲忽然傳來。

見愁與張遂聞聲同時去，卻不是聶小晚已經醒來，而是周狂咳嗽著，艱難地起。

「怎麼樣了？」

見愁連忙問道。

周狂走過來，臉黯然而沉重，搖搖頭：「我修為有限，無能為力。而且……而且傷勢太重，不能再拖了，我們必須儘快回到十九洲，才能找到人救。」

「……」

儘快離開這裡回到十九洲，談何容易？

張遂也覺一片苦。

見愁的目，從二人的臉上慢慢劃過，最終落在了聶小晚的上。

還記得初見時這姑孃的，後來的俏皮，得知的天賦鬥盤有一丈時候的震驚，還有說左三千小會時候的可……

如今卻悄無聲息地躺在這裡，連呼吸都很微弱。

眨了眨眼，見愁慢慢垂下眼簾，轉麵對周狂張遂兩人：「這一路上，見愁與兩位師弟素不相識，卻能得二位出手相助，實在幸甚。」

張遂下意識地皺了眉。

周狂沒說話。

他們都知道，見愁應該有話要說。

「隻是如今小晚重傷，實在刻不容緩。見愁知道，以兩位的修為，自己渡海而去，返回十九洲，應當無虞，可若帶上兩個人，隻怕無以為繼。」

見愁的聲音輕輕緩緩地。

周狂一下意識到了要說什麼：「見愁師姐，我們——」

聲音戛然而止。

周狂回過頭去，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是張遂，他對他搖了搖頭。

見愁見狀微微一笑，心裡一下輕快起來，對二人道：「不過，我還是要為難你們一下，請你們兩位帶小晚先去。早先已聽你們說過，第十三島，已經很接近十九洲陸地，應當不遠。我們不確定什麼時候這裡會來人，也不敢賭，更賭不起。」

「那你怎麼辦？」

縱使張遂阻攔，周狂也還是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

周狂修為較低，要帶一個人會很吃力，可若是張遂，卻不會有問題。

隻是他們帶走了聶小晚，那見愁怎麼辦？

「如今已經過去了一日多，接近兩日，我與師父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見愁手一指躺在地上的九節竹，道：「我休息一下，便能恢復一些力氣，用此防。青峰庵界雖險，可你們都說崖山厲害，想必師父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本來也是要在這裡等他的，所以就不隨你們一道去十九洲了。」

一番話下來，合合理。

見愁的自保能力，應當無虞。

張遂與周狂之前都親眼目睹了見愁以鍊氣修為，憑藉九節竹一力扛了許藍兒的瀾淵一擊，還是在倉促之間。若見愁能恢復起來，遇到尋常危險，想必不在話下。

張遂與周狂對了一眼，已經相互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周狂被說服了。

見愁看他們兩人都不說話，便知道自己一番話已經奏效，笑道：「事不宜遲，你們趕先去吧。」

「可……」

周狂始終覺得這樣走了，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

倒是張遂懂得變通，也更知道見愁此刻需要什麼，他在自己腰間的一個小袋子上一拍，再手時，掌心之中便躺了五塊白玉一般的石頭，和一枚黃的紙符。

「還請見愁師姐收下。」

「這是？」

見愁覺得這石頭有些眼。

張遂解釋道：「這是五顆下品靈石，直接吸收靈石蘊藏的靈氣，會比自己調息打坐吸收來的快一些，也純一些。至於這紙符，名為乾雷符，能發出一道雷擊，給師姐防之用。」

……這些，的確都是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見愁需要恢復，需要東西防以備不時之需。

沒有矯，大方地出手去，將東西接過來，朝張遂笑笑：「那我便不客氣了。」

周狂見了，也一拍腦門，道：「我這裡也有兩塊，給你！」

兩塊下品靈石攤在周狂手上。

見愁一笑，也收下了。

「差不多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靈石，還這麼多。回頭若有機會，必定報答。」

「見愁師姐客氣了，原本是我等該報答纔是。」張遂猶豫一下，又從腰間解下一枚令牌，給見愁，道，「這一個也請見愁師姐收下。」

見愁接過。

這是一枚像是烏木做的令牌，正麵一把劍，背麵則刻著兩個篆字，乃為「封魔」。

張遂道：「封魔劍派在十九洲，自不敢與崖山並論。隻是崖山樹大招風，師姐若報崖山名號，或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回頭若、若山人那邊沒有訊息，島上有人經過的話，師姐持封魔劍派的令牌，更好行事一些。」

真周全的考慮。

見愁有些沒想到，抬眸，仔仔細細地將張遂打量了一圈，他還是這般沉默模樣，似乎寡言語。

隻是方纔所說的話，簡直比前麵幾日還要多。

見愁攥了令牌，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張遂這纔算是放心下來，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將還躺在地上的聶小晚小心抱起來，喚出那一柄連鞘的劍，浮在他邊。

周狂也將斧頭一扔，踩了上去。

見愁知道他們要走了，隻站在原地著。

張遂眼見著就要上去，臨走時候又回過頭來，定定著見愁。

見愁奇怪：「還有什麼事？」

張遂遲疑半晌，還是開口問：「見愁師姐可有道？」

「道？」

這又是什麼意思？

不很明白。

旁邊已經升到半空中的周狂，險些一個跟頭栽下去，好不容易穩住之後，用看禽的目瞪著張遂。

張遂卻半點沒知覺。

在聽到見愁的疑之後，他怔了一下，而後輕聲一笑：「我知道了。」

說完，他直接抱著聶小晚，劍騰上半空。

「見愁師姐保重。」

見愁目送著他們離去，兩道法寶的毫一前一後，消失在了黑茫茫的天邊。

眨了眨眼：「道又是什麼？」

子乏力，重新坐在了那一塊丈長的石板上，青苔的味道有些，能聞到。

此刻，似乎已經是後半夜，水澗上方有不蜉蝣飛，像是一群微塵，明又細小。

一隻初生的蜉蝣慢慢揮著明的翅膀，落在了見愁邊那一翠的九節竹上，靜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