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從熱鬧的人群之中穿過，見愁不想再多看一眼。

背後的扶道山人整個人都有點懵了：「見愁，見愁丫頭！」

哎，這丫頭，跑什麼跑？

還想讓去看看自己的名字呢！

真是，他這個當師父的可有這麼鮮的時候，不天碑上都有他的名字呢！

這徒弟，半點也不配合！

扶道山人氣呼呼地，三兩步就抱著生無可的大白鵝攆了上來：「你說，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歡師父？走這麼快，招你惹你了？」

朝著外麵走的時候，見愁一眼過去，就能看見開闊的廣場，茫茫無際的大海，甚至海麵上還有幾隻造型奇特的帆船在行駛，頓時覺得懷為之一闊。

停下腳步，見愁轉過臉來就對上了扶道山人憤憤不平的目。

微笑道：「師父誤會了，師父這般驚才絕艷的大人，徒兒早仰威名已久，哪裡需要再從這區區九重天碑上得知？所以，徒兒不看。」

頭一次聽見拍馬屁拍得這麼冠冕堂皇的。

扶道山人看著見愁，一副明白見愁已經墮落的樣子，忍不住挪出一隻抱鵝的手，沉重地拍了拍肩膀，語重心長道：「徒兒啊，為師就喜歡你這樣專門說大實話的人！」

「……」

扶道山人臉皮的厚度，比想象之中的，可能還要高那麼一點。

見愁乖覺地點了點頭，一副教模樣：「那我們可以走了？」

「走吧！」

這一回，扶道山人開心了，腳步邁出去的時候那一個輕快。

大白鵝在他懷裡把鵝頸朝天了，後仰過去。

見愁瞧著，竟覺得這大白鵝竟然像是在翻白眼。

沒忍住問道：「師父，先前在青峰庵你回來的時候也沒瞧見這鵝，你把它藏哪兒了？」

「青峰庵界那麼危險，就連山人我都是匆匆逃命，當然把它拴在了外麵啊，萬一傷了磕了了怎麼辦？」說著，他用手指摳摳大白鵝額頭的羽，討好一笑，「你說是吧，好鵝。」

「……」

那個疑問又冒上來了：到底誰纔是你親徒弟？

見愁想，反正不是自己。

海岸邊的廣場很大，見愁與扶道山人走了一會兒才走到廣場邊緣，抬眼一，對麵是茫茫大海，背後則是一片廣闊的平原，沿著海岸一條低矮的山脈，修築了不的房屋樓臺，似乎是個海邊的城鎮。

這裡，就是十九洲了。

走來走去的人們，上服製都有些不同的地方，更加多樣，材質也稀奇古怪。

見愁一麵走，一麵看，隻覺眼界漸漸開闊。

扶道山人從廣場旁邊的臺階上走下來，笑著道：「這裡算是十九洲的西南海岸，仙路十三島的盡頭就在這裡，所以十分熱鬧。不過這地方可不平靜，走在路上可要擔心自己小命的。」

「有嗎？」

怎麼看，也像是比較普通的地方啊。

見愁沒明白，危險從何而來。

扶道山人神神地指了指左邊，那是北。

「北麵朝前麵繼續走，是斜穿十九洲的九頭江，江邊有一高樓，名江樓，盤踞著我十九洲中域最獨特的宗門，江樓。」

他又一指他們右邊，那是南。

「南邊繼續往南，臨海有一片高樓，向海而建，這裡也有一勢力，與江樓實力相近，名海樓。」

江樓，海樓。

見愁下意識地覺得有哪裡不對：「這兩個宗門的名字，未免太相近了吧？」

「是啊，所以山人就說了……」

扶道山人掐著自己下上幾稀疏的鬍鬚，目深沉，仿若一個智障……不，智者。

「這兩家經常打架。原本十九洲隻有一個江樓，早從中域剝離出去，不算在左三千之，大得嚇人，誰知後來，自己人打自己人，一家分了兩家，所以又多了一個海樓。」

明白了。

見愁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所踩的這一片地麵。

他們眼下所的地方，正在江樓與海樓的界，可不正是最容易滋生事端的地方嗎？

想了想，道：「那我們要怎麼去崖山？」

從見愁旁經過的一個路人，忽然側頭多看了一眼。

後頭走著的是他同伴：「怎麼了？」

那人聳聳肩，連忙與同伴一起繼續往前走了，道：「唉，咱們十九洲的鄉佬真是越來越多了，剛才那人竟然問怎麼去崖山，崖山誒！」

「哈哈哈，是嗎？做夢的人總是很多啊……」

「哎。」

……

見愁聽見了，不由有些無語。

側頭看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一揚眉，看見見愁那表，忍不住哼聲：「這時候你難道不覺得有一種暗爽的覺嗎？你看看你這是什麼表？」

見愁有些不解：「崖山……徒兒總覺得有些奇怪，他們對崖山……」

「心嚮往之，不可及。可不都這樣嗎？」

扶道山人這時候倒不嘲諷了，了隻出來，悠悠然地看著前麵的道路。

崖山……

三百年不見了。

「至於為什麼，等你看到了就會知道。」

就會知道，為什麼所有人提起崖山，都會是這樣的口吻，都流出這樣的表。

自修行之日起，扶道山人便以崖山為榮。

同樣，自踏這一片十九洲大地開始，見愁亦會以崖山為榮。

崖山門下。

四個字，凝結著多東西？

扶道山人想著，忽然豪氣上來，骨頭一扔，袖子一甩，抬手一指！

「劍來！」

呼啦啦，狂風驟起，髒兮兮破爛爛的袍子隨風擺！

伴隨著一聲清晰悠長的劍，無劍——

憑空出現。

一道深藍的圈彈而出！

這一刻，整個人來人往的大道上，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然而，扶道山人視若無。

「走，徒兒，師父帶你看看這十九洲大地！上劍！」

站在劍尖的位置上，扶道山人抬首著遠方，彷彿覺不到任何人或是震驚或是詫異的注視，他的目之中，隻有飄飄渺渺的雲氣，隻有廣闊無邊的十九洲大地，隻有那——

遙遠的崖山！

枯瘦的裡，蘊蓄著驚人的力量。

那姿態，猶如老樹一樣遒勁又崢嶸。

見愁著這一幕，心馳神往之頓起，然而更多的，是中一頓生的浩之氣！

一笑：「徒兒遵命！」

上劍的作已異常練，人剛站穩，扶道山人就長聲一笑，直接手訣一起！

無劍，飛馳！

一道深藍毫衝天而起，呼嘯而去！

地麵上，不修士都驚異地抬起目來。

路邊高樓。

一名正在下棋的垂垂老者正與旁的青年說話，手上一枚棋子正要落下，他卻忽然一下抬起頭來，向天際。

那一道深藍毫乍然而起！

這是……

那一瞬間，老者睜大了眼睛，豁然起：「這……」

「師尊，怎麼了？」

青年怔了一下，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連忙問道。

那老者臉上的目，凝在那一道漸漸遠去的毫上，久久難以收回，聲音裡，是震撼與艱。

「是中域執法長老，崖山！崖山修士回來了……」

執法長老？！

玩忽職守了三百年的那位崖山的？！

青年驚愕不已，順著師尊的目去。

那一道藍，卻已經穿浩淼的雲氣之中，與湛藍的天空融為一，蹤跡難尋。

人在劍上，隨著劍漸高，一路向東北方飛去，見愁的視野也開闊起來。

能看見大海與陸地分明的界線；能看見一條大江自東北而西南，奔流海；江邊有高樓一座，直霄漢。

莽莽平原，一片碧，參天古樹如一層層綠雲覆蓋在十九洲大地之上。

半空之中，則雲氣縹緲，位置越高，越是稀薄。

見愁抬首一，熾烈的旭日便在頭頂上，彷彿手可及。

低頭一看，則不時有法寶的毫從低掠過，應當是十九洲別的修士在雲間穿行。

「師父，崖山還在東北嗎？」

見愁一麵看著，一麵發問。

「還在前方，過了這一片江樓的範圍，便是中域左三千所在，過不遠便是崖山山門。」扶道山人的聲音在風裡，依舊顯得清晰有力。

見愁想了一下，卻咋舌不已：「我們來時是江樓地界，飛了這許久，還沒過江樓？」

「早著呢。」

扶道山人笑了一聲，頗為灑然。

「江樓原在江海界，連通海陸，海上陸上的靈寶仙藥用都在此彙集，所以江樓算是我十九洲的土老財，由此也擴充出了極大的勢力範圍。是江樓所轄的區域，便與整個中域左三千等大。」

「……那麼大……」

見愁有些無法想象。

扶道山人搖頭嘆氣：「隻可惜，也沒有什麼用，修界從不以勢力範圍論英雄。」

這倒是。

依著自己一路之間來的見聞，所有人都對崖山敬重有加，或是忌憚，或是嫉妒，卻還從未聽人提起過什麼江樓，想來不是一路。

見愁對江樓也不興趣，轉問道：「那剪燭派與無妄齋呢？」

「你是想起聶小晚那丫頭了吧？」扶道山人倒也明白心思，「我崖山與中域左三千各大門派都有聯絡，出了這樣大的事，想必張遂理好之後會托師門長輩送訊息到崖山來，無妄齋隻怕也是一樣，屆時你便會知道，不必很擔心。」

見愁聽了，慢慢點頭。

自登天島一別後，最擔心的也就是聶小晚了。

也不知，他們如今怎樣。

扶道山人倒是看得很開：「修行歲月漫長，千百載都是彈指一揮，相聚有時，遲早還會遇到的。若你認真修行，三年後便是左三千小會，必定能上。若遇到什麼旁的事，指不定還不要那麼久。再說了，無妄齋距離崖山也不算很遠……」

「不算很遠是多遠？」

見愁忍不住問。

扶道山人慢慢掐了掐手指，輕飄飄道：「唔，以築基期修士的修為來看，也就飛個七八天吧。」

「……」

見愁無話可說。

如今不過是個堪堪鍊氣修為的門者罷了。

「對了，那師父到底是什麼修為？徒兒聽他們說，師父很厲害。」

「我麼？」

扶道山人眉一揚，一副謙虛的口吻。

「你師父我不很厲害，三百年前已經是世修為了。」

見愁立刻掰著手指數起來。

鍊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世！

第六重！

見愁如今大約也知道修道這每一重境界的提升有多困難，忍不住驚嘆：「三百年前便已經是世修為了，那師父如今肯定有第七重返虛或者第八重有界了吧？」

「……」

這一瞬間，扶道山人真的好想直接停下來，把無劍一，直接砍翻背後這個瓜娃子！

吸氣，呼氣。

吸氣，呼氣。

扶道山人終於還是……

冷靜不下來！

他站在劍尖張牙舞爪地喊：「你以為修鍊是什麼？吃飯喝水就能長個子嗎？都說了修為一旦過了出竅就都是修心了，三千年也未必能修得大圓滿！你還問師父是不是返虛或者有界了！你說，你到底對山人我有什麼不滿！你說！」

「我……」

我說不出來！

見愁哪裡知道那麼多？再說了，他什麼時候說過過了出竅就是修心了？！

隻是瞧扶道山人這惱怒的模樣，見愁實在不敢頂半句，非常識時務地道歉：「是徒兒見識淺薄了，師父勿怪，勿怪。」

「哼！」

扶道山人這才覺得舒坦了一點。

「山人大人有大量，懶得跟你計較。」

「多謝師父。」見愁乖乖在後麵，「那師父如今的修為是？」

「……哦，修為麼？」扶道山人了懷裡大白鵝的羽，雲淡風輕道，「出竅啊。」

「那也很厲……」

厲害……

個頭！

見愁舌頭都險些打結，反應都慢了半拍：「出竅？！」

不對啊，三百年前是第六重世，怎麼三百年後反而到了第五重出竅了？

見愁想不通，修鍊回去了，扶道山人到底怎麼做到的？！

扶道山人心虛地了鼻子，咕噥道：「山人都說了，過了出竅就是修心，修心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出竅期還是世期有那麼重要嗎？哼，你給山人一打世期修士，山人一樣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好了，山人修為多乾你個小孩屁事，不許再多！」

見愁終於知道自己這師父有多不靠譜了。

幽幽在扶道山人背後道：「徒兒好像知道為什麼你救了那麼多人，他們都忘恩負義了……」

這都是被的啊！

扶道山人懶得搭理，假裝沒聽到：「風好大，風景真好，看我左手一隻，右手一隻鴨，今天吃飽了，明天吃什麼……」

說著，竟然還哼了起來。

見愁心裡默默道：你不還抱著一隻鵝麼？

前頭扶道山人懷裡的大白鵝也不知是不是覺到了危險，撲騰了兩下翅膀。

扶道山人隻以為它也是興了，哈哈一笑：「好鵝好鵝真聰明，下麵就是崖山了！」

見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著下麵一個方向一點，便道：「徒兒站穩，我們下去了！」

啊？

見愁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覺到整個無劍立刻朝下沉了一下，接著竟然以一個俯衝的姿態，朝著下麵落去！

那一刻，見愁覺得自己仿若一顆墜地的流星！

深藍的毫，在莽莽原野上劃過一道優的曲線，墜落在了蒼蒼群山之前！

見愁落在了一座河邊的高臺上，乃是用一整塊的石頭雕刻而。

過了河邊的淺灘，便是一條奔流的長河，高懸於河上的乃是一條長長的索道，鋪著沉黯的木板，像是風吹日曬，有些年頭了。

河對岸，則有一座蒼翠高山。

見愁極目朝上遠眺，卻看不見山巔到底在何，白雲漂浮在山腰上，阻隔了旁人的視線。

扶道山人站在見愁邊，看了許久，許久。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他慢慢地朝前麵走去，出皺紋滿布的手掌，搭在索道旁長了青苔的木樁上，一聲長嘆：「從索道過去，便是崖山了，這一條道，崖山道。」

崖山道。

見愁順著索道去，對岸，便是崖山。

這一座山，太高，太陡峭，麵對著河岸的部分，像是一道絕壁，上麵似乎有些建築，不過隔得太遠，見愁看不分明。

扶道山人沒有解釋更多，他隻是當先抬步朝前走去。

索道很長，從河對岸的低矮山丘上延出去，並非過河便停止。

見愁發現，這一條索道，竟然是朝上的。

一路走過去，腳下大河奔流，浪濤咆哮，有濛濛水霧瀰漫起來，撲到見愁的臉上，潤一片。

人在索道上走，難免有些晃。

見愁險些懷疑自己就要從這橋上摔下去。

好險。

抬首前，索道斜斜向上，竟然連線到了對岸那一座山的山腰位置，盡頭都在雲裡，讓人以為這一條索道乃是天梯，直九天一般。

崖山道，還有很長。

整個這一路上，扶道山人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直到，他們走到了對岸河灘位置的時候。

見愁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怔怔地向了河灘：「師父，這……」

這是什麼？

巨大的河流依舊奔流而去，東岸的河灘上，荒草叢生，一片青綠。

然而，這荒草之中，還有一座又一座的墳堆，或大或小，將見愁的整個視野都排滿！

百上千座墳！

百上千座碑！

它們都在這一條索道的下方，所有經過索道的人，都相當於踩在這上千座墳的頭頂上。

那一瞬間，見愁隻覺得天好像也不那麼亮堂了，眼前陡然有無盡的幻象展開。

孤塚千家，孤墳千裡。

風怒號，從這千座墳間奔過，隻帶得荒草搖，沙沙一片響。

「這群墳，號曰崖山千修塚，塚所躺，皆十甲子前極域一戰中殞的崖山門下骸骨。」

扶道山人的聲音，從見愁的前方響起。

眼前的種種幻象都消散乾淨，見愁眼前，一片清明。

腳下，墳塚依舊，青草依依。

扶道山人腳步不停，負手而行。

「這一條大河，則是九頭江的支流。傳聞上古有鳥，圓如箕，十脰（音豆，頸、脖子）環簇，其九有頭，其一獨缺，居於江尾，每逢子夜，朔江而上，載鬼而歸……」

「他們都葬在九頭江邊，興許世上真有九頭鳥，能載著他們的魂魄，極域迴。」

聲音滄桑而沉緩，像是著一塊巨石。

此前見愁還在奇怪，為什麼那一條大江，會有那麼奇怪的名字，原來有這樣的出。

隻是……

低頭一腳下無數的墳塚，見愁有一種莫名的悵惘。

聽說，修士一旦亡，便是神魂俱滅，哪裡還有什麼魂魄？

葬之於九頭江的支流，約莫隻是崖山一個好的幻想吧？

索道很快朝著更高延，師徒二人慢慢已經離開了這一片墳塚所在的河灘區域。

一步一步，像是要登天一樣。

扶道山人仰頭向著索道盡頭去，手一指，讓見愁看去。

崖山萬仞絕壁上，在索道窮盡的山腰之，竟然橫向朝絕壁，鑿開了一條狹窄的道路，像是一條帶子，勒在山腰上。

鳥道橫絕，有如天梯石棧勾連，高標如六龍回日，奇險無比！

而在這山腰的一條道上方，約能看見一座氣勢恢宏的大殿的影子。

一道嘹亮的鳴聲，響徹群山萬壑。

見愁循聲去，便見更高的絕崖邊緣，一隻老鷹展翅從尖銳的山石盡頭翱翔而去，原本巨大的影子霎時化作一枚小小的黑影。

一時覺得踩在索道上，像是踩在浮雲上一樣，有些頭暈目眩。

扶道山人手指著那一條橫著的絕壁之道，中有千萬的豪氣。

「那也是崖山道！」

「你腳下這一條索道，乃是無數崖山先輩用骸骨撐起來的，可讓崖山門下弟子暢行無阻；可修鍊之事，卻艱苦卓絕，險峻異常，如前麵這一條崖山絕道，一不留神就要摔下萬丈懸崖。」

「崖山是這十九洲修士最大最輝的一條坦途，亦是最險最難熬的一條絕道！」

「你想好了嗎？」

是坦途，也是絕道。

見愁心神已為這一條長長的崖山道所懾，聽了扶道山人的話，遙遙著整座崖山，彷彿隻去天三百的崖山！

慢慢朝前麵走了三步，然後停住，見愁目渺渺。

坦途？

絕道？

不，都不是。

「想好了。」

這隻是——

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