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道人聞言，先是沉默了一下，旋即輕聲問道：“莫非……您不知觀主為何選您？”

林棄也不多做瞞，頷首道：“有所猜測，但確實不知。”

黃袍道人出一恍然之，隨即搖頭嘆息一聲，正開口時，卻是瞥了一眼旁邊的寧王和平樂郡主，沉許，對林棄說道：“此事關係頗大，或許不該讓王爺和郡主知曉，不知您是否願意移步殿外一敘？倘若您覺得無妨，大可稍後再坦白於王爺和郡主。”

林棄看了一眼寧王和平樂郡主，隨即點頭道：“好。”

“小弟，等一下。”

平樂郡主招呼了一聲，隻見一婢持著一桿巡夜用的燈籠走了過來，將燈籠遞給了林棄。

林棄對平樂郡主笑了笑，示意放心，這才手持著巡夜燈，帶著黃袍道人走出了明心堂，來到栽滿玉蘭花的庭院。

如今已是立春，即便沒有蜂蝶陪伴，亦無綠葉襯托，純潔而高雅的玉蘭花卻已在早春的寒風中綻放，讓清幽的芳香悄無聲息地滿庭而出。

林棄帶著黃袍道人，沿著庭院曲徑，走到一株白玉蘭樹前，將手中的巡夜燈在樹乾之間，旋即才轉說道：“道長請說吧。”

黃袍道人沉了一下，說道：“小道在您亮出觀主的信之前，並不知您是觀主選中之人，在那之前所說的可惜，是可惜了您這等可遇不可求的絕佳資質，以您的資質，若能仙道，不出百年，必氣候，若是機緣、功德到了，仙途便不可限量，隻可惜……”

林棄沒有接話，隻是看著他。

黃袍道人長嘆一聲，這才搖頭道：“隻可惜，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過去的那個天下了，此時的仙道，也非彼時的那條仙道了，無論是何等驚世駭俗的天資，如今也是無道。”

“為何？”林棄疑道。

“您可曾聽說過末法時代？”

黃袍道人也不等林棄回答，便嘆息道：“天地無明，諸脈衰竭，靈氣漸空，仙道斷絕……”

林棄聞言，頓時恍然明悟。

“自十五年前開始，這天下間的諸多靈脈便已開始衰弱，日月五行、諸天星辰所引的華靈氣，也變得愈發稀薄。”

黃袍道人的眸中有著一深深的無奈和頹然，嘆道：“到瞭如今，除了那些靈韻深藏的玉石奇珍，恐怕就隻有數仙家福地中的仙靈之脈，才能汲取到靈氣華了。”

說到這裡，他出一苦的笑意，說道：“但我等山野散修，又豈有資格進那些仙家福地？”

林棄沉默了許，輕聲開口道：“若是失了靈氣，你等修士，莫非會變凡人不？”

黃袍道人神黯然，也沉默了半晌，才輕輕點頭道：“不錯，食氣者神明而壽，若無靈氣滋補，我等修道之士，壽元並不比凡人高出多，一旦失了法力，也隻是比凡人的子骨結實些罷了，與凡人又有何區別？”

“這麼說來，道長此行特意來王府索求‘火玲瓏’，便是看上了蘊藏在玉中的那一靈氣嗎？”林棄問道。

“便是如此，還請小祖宗明鑒。”黃袍道人再次長嘆一聲。

他的心，林棄也能理解一二。

對於食氣的修道之士而言，天地靈氣就像是油燈裡的油。

靈氣枯竭，用前世現代點的說法，那就是能源匱乏。

隻是，林棄從未修道，不懂修道之樂趣，前世亦是短壽，不明長生之自在，自然也不太能會這黃袍道人的心。

從逍遙長生的修道之士變凡人……

這心，恐怕就像是皇帝在一夜之間淪為了乞丐吧。

“不過，我尚有一點不明。”

林棄沉了一下，說道：“五年前，我曾問過一祝姓仙長，那位仙長說，這火玲瓏之中隻是蘊含一火行靈氣罷了，對於你等仙家高人來說，本微不足道，莫非……隻是這麼一靈氣，就能彌補道長的法力？”

黃袍道人聞言，緩緩搖頭道：“自然不能，僅可煉出一微不足道的法力罷了。”

林棄有些詫異地看著他，疑道：“那道長這般又是為何？”

黃袍道人沉默了半晌，苦笑一聲，說道：“實不相瞞，小道自從察覺到天地靈氣變得稀薄之後，這些年來便雲遊四方，想再找一靈氣充沛的清修之地，但一直無果，後來方纔打聽到，原來是全天下的靈氣靈脈都在趨於枯竭。”

他黯然嘆氣道：“小道原本打算回府拿出那些藏寶丹藥等什，尋找一方仙家福地，說不定能以此換取一點容之地，沒想到卻路遇妖邪，小道雖然逃得一命，但也法力耗盡，連自家府的法製都開不了。”

林棄愕然，連自己的府都進不去，確實有點悲催了。

黃袍道人無奈地搖頭道：“小道束手無策之下，隻好來上京城運氣，偶然間聽說寧王府上有一塊頗靈韻的奇異暖玉，小道便知道其中定是蘊含一火行靈氣，所以才前來索玉。”

林棄輕輕點頭，原來是這就是真相。

“原來……他們是可惜我的資質浪費了，的確是生不逢時……”林棄不微微搖頭。

而黃袍道人聞言，猶豫了一下，卻是說道：“這……依小道之見，您過去遇到的那些修道之士，他們所說的可惜之……恐怕不止如此。”

“哦？”

林棄看著他，借著昏暗的燈籠燭，可以看出這黃袍道人的神頗為復雜。

黃袍道人輕輕地嘆了口氣，而後問道：“您可知道，您對觀主而言，是什麼嗎？”

林棄並未出言回答，隻是這些年的猜測在心中一一浮現，而現在越發趨近於最正確的那個答案。

“相信您應該聽說過，十五年前在寒山上發生的異象，烏雲頂，雷霆不斷，暴雨不休，連綿七日……那便是觀主在寒山之上，歷天劫所造的奇景，而觀主在七日天劫之下，道損毀，道基坍塌，唯有奪舍他人，方可重登仙道，而您……便是觀主選定的新軀。”

黃袍道人略顯小心地說完了這句話之後，隻見潔白的玉蘭花下，對麵這位王侯公子那俊非凡的麵容，在昏暗的燭照耀中，臉先是一僵，旋即出早一抹有預料般的瞭然之，邊也泛起一自嘲的輕笑，過了半晌，最終又化為一片平靜的釋然。

他微微一呆，不由得在心中暗嘆一聲：好一個不世之材的天賜公子！難怪有如此名，心果然非同凡人啊。

任由誰聽到自己原來隻是某個高人用於奪舍的備用軀，恐怕都無法平靜下來，因為這已經不僅僅是‘死’那麼簡單了，而是失去自我，被他人頂替。

而眼前這位不過十五歲的年，居然這麼快便平靜了下來？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林棄的角微不可查地輕輕翹起，如自嘲般地低聲道：“我早該想到的……他救我一命，又許我十八年的人間富貴……同樣是鳩占鵲巢，一切皆有因果報應，世事本該如此。”

他深吸一口氣，又說道:“不過，觀主奪舍之事，似乎天下修道之士皆知？”

黃袍道人說道：“觀主歷天劫之時，有不修道之士前去觀禮，在劫後，觀主便已告知天下修道之士，他準備下山挑選適合奪舍的件，而持有他信之人，便是他選中之人。”

“為何要等待？還要昭告天下？”林棄麵不解。

“這……小道也不知。”黃袍道人搖頭道。

林棄卻是忽然想起，觀主在十五年前的那個雪夜，曾經說過，他還需要十八年的時間準備，難道……就是為了準備奪舍的事？

昭告天下，又是為何？

林棄微微搖頭，也不多想，隻是說道：“多謝道長為我解，我這便將火玲瓏於你。”

話罷，他忽然轉頭看向不遠那片被玉蘭樹影所遮掩的昏暗之，開口道：“平樂姐姐，聽夠了吧？麻煩你去我房，把那塊暖玉火玲瓏拿過來。”

他話音落下，便見那玉蘭樹的影下，緩步走出了一個姿高挑、英氣人的麗子，赫然是平樂郡主。

此時，低垂著臻首，攥了雙拳，指節都被得發白，死死地咬著，肩頭也在微微抖。

黃袍道人見狀，不由得微微一怔，隨即搖頭苦笑一聲，如今失去法力之後，連被凡人在暗中聽，他都察覺不到了。

隻見平樂郡主咬著下，一步步走到了林棄的麵前，緩緩抬起沒有半分的俏臉，出冰涼而有些糙老繭的手掌，握了林棄的手，已然泛紅的眸子注視著林棄，聲道：“小弟，你放心，就算是神仙要你的命，姐姐也一定會想盡辦法救你的。”

觀主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