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兩個呼吸，道人就站在那裡，什麼也沒做，腦海裡一片空白，除了恐懼還是恐懼。越來越龐大的迫就像一層高過一層的滔天巨浪拍擊著他的大腦壁……

但是說也奇怪，這種恐懼隻維持了兩個呼吸，兩個呼吸之後，道人反而不怕了，一一毫都不怕了。道人握著長劍，站在黎明前雜草叢生的小路盡頭，隻覺得一切的焦躁，恐慌，和其他所有瘋狂的念頭都如同濁水一般從自己的腦海中被瀝幹了，剩下的隻有一片空明，把道人籠罩其中，沒有別人，沒有自己，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隻有寂靜，彷彿長達千年的寂靜。時間變得出奇地慢，每一個呼吸都漫長得彷彿一世，草叢中的振翅的蟲，叢林中驚起的鳥，每一樣東西都被周問鶴盡收眼底。那道灰影正向自己撲來，「鐵鶴劍法」機變用盡，但道人不再慌了，他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要用什麼招。他是那麼肯定，彷彿他生下來的目的，就是專門為了在這一天，這一刻，在這麼一個地方施展出這一招的。隻見他霍然站定，沉站了一個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馬步，長劍回，長嘯一聲：「三環套月！」

快如疾電的三劍，直截了當的三劍，天下無雙的三劍！

這纔是鐵鶴道人最後的殺手鐧，於睿傾畢生心所的劍巔峰。

——沒有人能抵擋住這三劍……

——但李無麵不是人……

——所以他抵擋住了，兩劍……

當「鐵鶴劍」從他背後穿出的時候，兜帽下那雙眼睛裡竟然出了些許驚恐的芒：「你——這小畜生——」

「我不小畜生」道人直視著眼前這一襲灰高聲怒喝，這一刻，他的上看不到哪怕一出家人的恬淡，道袍下能找到的隻有一頭為求生存而暴怒的野，「我周問鶴，我，，周，問，鶴！乃一介純————劍——徒！」說完這最後一個字，道人猛地將劍拔了出來，失去重心的李無麵連退數步，才勉強站定了子。

隻有很的從傷口流了出來，事實上考慮到那一劍是刺在心肺劍這得和沒流一樣。

就在這時，黎明的第一曙灑了下來，灰袍下的子在那一線微弱的淡金照耀中劇烈抖，周問鶴彷彿看到了那個人全已經因為憤怒而變得灼熱，灼熱得像是鍛打中的鐵一樣。

「你——」他用有些變調的聲音說，「你是這些年中，唯一一個功激怒的人。為了表達我對你的的敬佩，我要讓你大開眼界——」

說完這句話，李無麵抬起他那雙蒼白的手，緩緩地解下了他一直戴著的兜帽。

在兜帽被摘掉之前，周問鶴一直在猜想眼前這個人有著一張什麼樣的臉，然而現如今看到了，他多有些失，因為眼前的這個人，本沒有臉。

暗灰的壞死的如同一條條僵死的長蟲虯盤在麵頰骨上，間或點綴著一些暗紅的腐爛塊，已經沒了，森白的牙齒在外麵，深陷的眼窩沒有眼瞼，隻有一雙惡毒的眼睛在眼窩底部投出惡毒的視線。

道人筆直地站在那人對麵，氣海翻騰的真力把他折磨得有苦難言。剛才那一招三環套月已然耗盡了他半數功力，剩下半數也已經渙散在四肢百骸，一時半刻難以聚龍。而反觀眼前的人，他好像本沒有傷，反而變得更可怕了。

「純——劍徒？，接——招——」說話間李無麵雙足再次離地，這一回沒有了剛才的幽怨與神，卻憑空多出了好幾層殺意，這一招，沒有花哨，沒有巧變，隻有毫不掩飾的殺機！

生死存亡之際，周問鶴萬不得已，一咬牙，又是「三環套月」。可惜如今這一招和剛才比起來，完全是有形無神，轉瞬間李無麵一掌已倒腦前……

道人雙眼一閉，打算聽一下自己腦門碎裂的聲音，聲音是有的，腦門卻沒有裂開。「彭！」道人隻覺得一個碩大的麻袋撞到了自己的上，一渾厚而瘋狂的力盪得他氣翻騰，整個人像是短線的風箏一樣飄了起來，然後，整個世界的重量都消失了，道人覺得自己的像是一團鬆散的蕁麻，在空曠的天地間不停地往下墜，卻似乎永遠墜不到地麵。他的眼角掃到了李無麵，看見葉凡和無僧正使出渾解數想要製他。然而麵對狂怒中的灰袍人即使是他們兩個也隻落了個疲於應付。他抬眼看了看天空，一縷縷冷酷的魚肚白將天際最後一抹厚重的漆黑分割，吞噬，黑白的邊際在眼下迅速地向後消融，誰能想到啊，白天黑夜替的那一刻，竟是這樣的慘烈。

終於，周問鶴的重重撞在了地麵上，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首先傳他腦海的並不是痛楚，而是草地上泥土的芬芳。他睜開眼，無意識地盯著麵前的一叢不知名的野草，一隻小蟲正俯在野草頂端展翅飛。

當痛楚襲來的時候，周問鶴被一下子拉回到了現實世界，他已經彈不得了，隻有乖乖躺在地上聽一邊那三個人的打鬥聲，真奇怪，他覺得這三個人和自己好像毫沒有關係。一切都變得那麼不真實，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漫長的夢境中。

所以，當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候，他險些忽略了過去。那是一個人的聲音，一個很很的人的聲音，安靜，溫，和善，像是每個男人記憶中都會有的，年裡為自己講過故事的鄰家姐姐：「磨刀哦，磨刀哦，剪刀，菜刀，剔骨刀，修眉刀，裁紙刀，一把五文錢，兩把八文錢……有誰要磨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