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變》第二十三章 山宴
深夜幽林,月兒掛在樹梢。月盈盈若水,山風一過好似能吹起漣漪。
李長安盤坐在月華中,腹間有節奏地在起伏,原是借著月華在修行。
片刻之後,他長長吐出口氣,睜開眼,草葉下、花叢裡、樹梢上、石中……都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都是些被月華吸引過來的小妖。這些小東西大多都是草木山澤氣所化,沒什麼危害,李長安也不管他們,隻是舉起月盞,把月收攏起來。
然後飲下一口月酒,清涼的氣息似乎讓傷口都不再那麼疼。
他放下酒盞,卻現一個「膽大包天」的小妖正躺在他的腳邊,似乎剛才的「月浴」太舒服,居然睡著了。
這小東西是隻花,乃是花的氣孕育,長得和人類小孩兒差不多,卻隻有手指大小,後收攏的「翅膀」是兩片小小的茉莉花瓣。
李長安看得好笑,折了草了的臉蛋,用小手撥開草,翻個用花瓣蓋住了自己。李長安看得更想逗了,於是又了一下。小花剛抬起手來,卻突然僵住,輕輕抬起花瓣,腦袋探出來,正瞧見一張大臉笑瞇瞇地盯著。
「呀!」
驚呼一聲,一骨碌爬起來,手腳並用躲進草葉下麵。
可惜那草葉太小,遮住了腦袋,卻出了屁蛋。
李長安笑著敲了敲的屁,便將屁拱進了草葉下,卻出了腦袋。
李長安還想再逗逗,卻突然現,小小的子抖得厲害。
是了,自己圖一時開懷,這個小東西卻被嚇得夠嗆
李長安不再逗,隻是用草粘了月酒遞到的小腦袋旁邊。這小東西立馬就聞到了月酒的味道,也顧不上害怕,麻利地從草葉下鑽出來,儘管小臉上還帶著些晶瑩,卻迫不及待地抱住草,把臉埋進了酒滴裡。
吸溜。
兩三下就將酒滴吸了個,然後眼地著李長安,似乎在說:請再來一滴。
這時,一個黑乎乎的大腦袋卻突然冒了出來。
「啊呀!」
小東西又是一聲驚呼,這次倒是學到了教訓,鑽進了草叢子裡。
大青驢打了個響鼻,咧著邁著小碎步到了李長安邊,出舌頭,往盞裡還剩小半的「月酒」過去。
李長安也不阻止它,隻是拍拍它的腦袋。
「你個吝嗇貨,一個小傢夥又喝得了多?」
大青驢晃著腦袋,小小的了一口,竟出酒鬼一般的陶醉神。
這頭驢不是什麼妖怪仙,隻是在馬市購置的普通青驢,但偶然喝了月酒,居然開了幾分靈智,李長安也樂見其,畢竟常常孤在荒郊野外,有頭驢說說話也好。
忽的,大青驢支楞起耳朵。
「道士……」
一個清越的男聲突兀響起,李長安神一肅,卻不慌不忙將劍取來橫在膝前,才轉過頭去。
前方的老樹下,站著個峨冠博帶的中年男子。
「……要參加酒會麼?」
李長安虛瞇著眼睛打量著男子,指節敲擊著劍鞘,良久,他忽然笑道:
「好啊。」
……………………
李長安扶著劍跟在男子後。
在男子的引路下,黑夜裡崎嶇的山林似乎好走了許多,儘管月被厚而的樹冠遮住,但林間飛出許多螢火蟲,一路環繞跟隨,倒是不必擔心腳下看不清楚。
李長安默不作聲掏出一張沖龍玉神符。
大半夜深山林還穿著如此整齊,這個男子自然不會是普通人。
李長安恰起法訣,黃符靜靜燃燒,他的臉上反倒出疑的神。
這個男子上什麼味兒都沒有!
李長安鼻子裡隻有泥的氣味兒、水的氣味兒、樹的氣味兒……沒有妖的氣味兒,更沒有人的氣味兒。
自打學會沖龍玉神符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無功而返。
「先生怎麼稱呼?」
男子頭也不回。
「喚我衡先生便是。」
衡先生?胡先生是狐妖,黃先生是黃鼠狼妖,當路君是狼妖,虞吏是虎妖,無腸公子是蟹妖,這衡先生又是哪路妖怪?
李長安想再一下虛實。
「原來是衡先生當麵,貧道俗姓李,道號玄霄,不知是參加什麼酒會?為何邀請貧道?」
衡先生依舊沒回頭。
「隻要有好酒,自然都可以參加。」
原來是看上了自己碗中剩餘的月酒,這月酒對妖怪的吸引力怎麼大麼?
「驢過的也可以麼?」
誰知,這句話卻讓衡先生停下腳步,轉過來,淡然說道:
「驢喝過的與人喝過的,並無不同。」
呃……好吧,隻要你不嫌棄就。
……………………
李長安覺得,自從得到黃殼書上的神通後,自己本來就大的膽子,好似變得更加了!
就算比不上趙子龍,也與薑伯約差不多了。
深山老林,居然敢和莫名其妙出現的妖怪參加莫名其妙的酒會!以後行事可得謹慎些啊。
不過現在麼,來都來了。
李長安坦然跟著這個衡先生走一個林子,在林子中央有一片不小的空地。空地上有一塊大青石,石頭上被鑿出一個小池子。
衡先生徑直走到池子邊上,取出一個小葫蘆,揭開塞子便飄出濃鬱的酒香,香氣溫醇綿長,即便在李長安放大許多倍的嗅覺裡,依然沒有一雜味兒,當真是難得的好酒!
這衡先生卻毫不顧惜,將葫蘆裡的酒統統倒了池中,然後就尋了個地,盤坐下,閉目養神起來。
李長安問了幾聲,不見回應,乾脆也學著他的樣子,將盞中殘存的酒倒池子,也坐下將劍擱在膝前。
不多時,忽的傳來陣陣轟隆聲。
李長安循聲去,不由得將手搭在劍鞘上。
隻見,一個足有三層樓高的巨人扛著一個巨桶從林中走出,他自顧自開啟酒桶,李長安鼻子了,裡麵裝的也是好酒。
巨人將桶中酒一腦倒池中,那池子也有幾分神異,這麼多酒倒進去,居然隻漲了小小一層。
巨人剛坐下,便飛來一隻雀鳥,從鳥背上跳下個小東西,卻是個穿著服的老鼠,老鼠懷裡抱著個小酒壺,也將酒倒池子。
爾後,形形的妖怪相繼到來,有禽得道,也有草木,唯一共同點是,都帶來了好酒。
他們混雜著坐在一起,即便是蛇與青蛙這類天敵之間,也毫不顧忌。
就連李長安邊也坐下了一隻穿著短衫的大兔子。見此,他頗為納悶,雖然兔子很可,但紅燒兔頭也很好吃呀!
他很想轉頭問一聲:「兔妖,我可是道士啊,你不怕我把你降服之後,拿來下酒麼?」
轉眼間,空地已經坐得滿滿當當的,酒池也漸漸裝滿。
忽然,衡先生睜開眼睛,開口說道。
「來了。」
「什麼來了……」
李長安不明所以,旁邊坐著的兔子卻用紅眼睛瞪了他眼,示意他噤聲,指了指耳朵。
李長安有些懵,人生第一次被兔子教訓,但他還是安靜下來,如言側耳傾聽。山中寂靜,隻聽到山風裡約有玉碎一樣的清脆聲響,輕微而斷續。繼而,那聲音逐漸集,好似漸漸充斥著這片山林。
忽然,李長安眼前,一條垂下的樹枝尖上,冒出個小骨朵,接著,彷彿冰裂玉碎一樣的聲音,綻放出一朵小花,花四瓣,卻是半明中帶著微微的藍。
此時月正好,月映在半明的花瓣上,渲染出一圈淡淡的暈。
還沒等李長安看個通,枝丫上已經綻開第二朵、第三朵……頃刻間,滿樹芳華。
李長安若有所思,抬起頭,山林已化作花海。
………………
半明的花瓣在枝頭輕輕,好似一樹樹搖的月輝。
此時此刻,花樹下。
不論是人是妖,是草木還是禽,都沉醉在這良宵景當中。
直到,衡先生拍拍手。
花海裡便飛出一個個花,和先前李長安遇到那個小花沒什麼差別,就是形大上了好幾圈,每一個手中都捧著一個掌大的木碗。們雲集在酒池上,又忽侑散開,木碗中已盛滿酒。
們將木碗分給在座的每一個客「人」,無論形大小,無論帶來酒水多寡,統統一碗一視同仁。形小的,倚著碗如同挨著浴缸,形大,隻用指尖小心放著。
李長安看得有趣,忽的,一陣花香襲來,一個盛著清澈酒的木碗已遞到眼前。
「咦?」
李長安接過來,有些小小的詫異。別的客人碗中隻盛著八分滿,他這隻碗中,卻滿得快要溢位來。
他抬眼看去,撲扇著茉莉花瓣翅膀的花沖他眨了眨眼睛,爾後匯花群中,飛花海不見。
「飲勝。」
衡先生高舉酒碗,李長安也應和著將碗小心舉起,隨場中客人一併飲下。
酒,彷彿有千百種滋味兒在腹間流轉,俄而匯一,散出濃鬱的生機,所過之,四肢百骸無不溫暖舒爽,就是周多出,他往瘙了,下塊痂來。
李長安挽起袖,蛇頭山惡戰留下的傷口已然痊癒。且酒中孕育的生機隻去了小半,更多的融了。
他有些驚異,這般神效,算作瓊玉也不為過吧!
忽的,大青驢噘著把腦袋往他懷裡拱了進來,長舌頭向碗裡過去。
這蠢驢!碗底都習慣了。
李長安拍了拍驢腦袋,任它去碗底的殘餘。
不料。
大青驢了幾口,忽的趔趄了幾步,子一僵直直倒在地上。
李長安急急看去。
隻見這蠢驢雖然倒在地上,但裡卻打著呼嚕,似乎隻是醉倒了。李長安鬆了口氣,可隨即眼神一凝,這蠢驢角的涎水裡長出幾朵雪割草,耳朵裡慢慢鑽出一束牽牛花,各的皮下麵,好似都有綠芽在蠢蠢。
「這……」
李長安傻了眼,這蠢驢莫不是要盆栽?
忽的,旁邊的衡先生手在蠢驢頭頂上一拍,花草綠芽便全都落下來,落在土中。
蠢驢搖搖晃晃站起來,支楞著耳朵似乎沒搞清楚狀況,反倒又哼呲呲將腦袋往酒碗裡來,李長安趕一掌把它拍開。
盆栽沒當夠,又想作花麼?
蠢驢委屈上幾聲,沒一陣,便搖著尾吃草去了。
而這時,場中的妖怪們已經離開原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賞花飲酒。
李長安孤一個無妖搭理,忽然腦中浮出一個念頭,自己沒有頭緒,找不著那蜘蛛妖怪,可現場這麼多妖,能不能向它們打聽一番呢?
儘管自己也覺得有些異想天開,但左右無事可做,李長安便厚著臉皮找了幾個看著和善些的妖怪湊了上去。
「蜘蛛?」
這妖怪隻有半人高,大半已經化作人形,隻是背著兩片薄紗似的翅膀,應該是某種昆蟲得道。
「是不是那種八隻,很多眼睛,靠陷阱捕獵的噁心傢夥?」
昆蟲妖怪麵嫌惡,李長安卻心裡一喜,貌似有戲啊。
「這種噁心傢夥很多吧!山裡山外還有凡人的地盤,到都是!」
「呃……我是說了妖的。」
「也不啊!山裡山外還有凡人的地盤,到都是!」
李長安眨眨眼睛,有這麼多?
「我問的是大蜘蛛……」
李長安回想黃殼書上的蜘蛛圖,上麵所畫的蜘蛛正在將一個活人裹繭,而這個活人在它前不必小仔大多。於是,他左右看了看,最終指著盤坐的巨人。
「像他這麼大個的。」
「哦……」幾隻妖怪一起仰起頭來,沖著一臉莫名其妙的巨人出無意義的讚歎。「這麼大個兒的蜘蛛啊!」
「你在哪兒看到的!」昆蟲妖怪急切問道,滿臉都著震驚與害怕。
李長安頗有些無語:「我這不是問你們麼?」
「咦,我倒是有點印象……」旁邊一圓頭圓腦,散著草木清香的妖怪拍著腦門說道,「……我前些日子,聽一隻路過的黃雀說,岷州有一座山來了一個大蜘蛛,兇殘得很,把附近的小妖都吃了!」
李長安眼睛一亮,趕問道:「哪兒座山?」
妖怪圓腦袋一雙圓眼睛瞪得溜圓。
「我也不知道啊!」
李長安正待細問,忽然,鼻尖落下一點清涼。
他取下一看,是一片小小的花瓣。
心有所,抬起頭來。
山風帶著山澤的氣息湧林中,半明的小花紛紛離了枝頭,在月下,好似一場紛紛細雨,月灑了滿地。
須臾間,李長安肩頭已經積滿了花瓣。
此時,大地,一直盤坐著的巨人站了起來,他向場中拱拱手,在轟隆的腳步聲,大步離去。
宴會散場了。
…………………………
繁盛的花景好似浮生一夢。
夢醒來,歡宴散去。
轉眼間,樹林裡重新變得冷清。李長安依舊站在原地,不是眷不去,隻是琢磨著方纔打聽過來的報。
「岷州?」
他掏出一份兒高價弄來的地圖,借著月看了半響,終於點點頭。
「恩,岷州在這裡。可是……」
他撓了撓頭,按照計劃,他應該正在道上。可是現在,他抬頭眺,山連山、樹挨樹,但見層林怪巖,不見鄉閭人家。換而言之,他早就迷路了!
「道士,你在看什麼?」
他扭頭看去,這衡先生倒是神出鬼沒得很。李長安尷尬地笑了笑,將自己的狀況直言相告。
那衡先生嚴肅的臉上難得的閃過一笑意,指著地圖上一個地方,說道:「你現在在這裡。」
李長安一看,臉上更加尷尬,衡先生所指之,地圖示識喚作「玉衡山」,與他預期的所在離了十萬八千裡。
這時,衡先生又開口說道:「你順著左邊的山道就能下山,下了山便是道,再沿著道一路向北便是岷州了。」
山道?
周圍樹木間塞著灌木,灌木間連著藤蔓,哪兒來的山道?
李長安往左邊瞧去,愕然現那裡的林木確實稀疏了一些,約是條道路。
他趕拱手道謝,衡先生坦然點頭承,皺著眉頭考慮了一陣,遞過來一個木牌。
「暫時借與你。」
李長安接過手中,現這牌子看似是木頭,但質卻堅實許多,介於木與石之間。牌子上用墨筆勾勒著幾個遒勁端莊的文字,李長安認不得,卻覺得有些眼。
仔細回想,忽然想起那張祖師爺留下的符,這與上麵的符文竟有幾分相似!
「雲篆!」
李長安一聲驚呼,抬起頭,風吹樹,周遭再無他人。
他也不糾結,朗聲道了句:「多謝。」便牽起青驢下山去了。
行走在山路上,李長安才驚覺「木牌」的神異。
他所過之,橫生的樹枝抬高為他結起棚頂,荒草底伏,荊棘避路。遇到險坡,樹木就來枝幹作扶手;遇到澗,藤蔓就勾連起來作渡橋;遇到溪水,便立刻水落石出。
這哪裡是他走在山路上,分明是山間萬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不過幾個時辰,李長安已經走出深山林,踏上了一條荒蕪的道。
玉衡山?衡先生?
李長安恍然大悟,原來是玉衡山神!
他將木牌放在山腳的一塊青石上,誠心誠意做了個稽,便騎上大青驢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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