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橘子

白楊被送進了景區最近的中心人民醫院。

丁導沒法陪著等，男主和二還有一堆戲要拍。丁導安了李念幾句，留了幾個工作人員陪著，自己先回了片場。

世安趕到的時候，李念正在醫院樓下菸，腳邊一堆菸頭攢了小山。

他見李念孤一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這說明白楊傷得不重，若是傷得重，丁聰元有十個八個膽子也不敢撇下藝人繼續拍戲。

孫院長比世安來得更早，孫院長一路屁滾尿流地飆車，民眾醫院所有專家都來了，連婦產科小兒科也不能倖免。整整兩車專家在醫院門口惶惶然地待命。

世安原本寒著臉，李念一抬頭，出兩隻紅的眼睛。這是一夜沒睡，世安這才注意到李念的手上打著繃帶。

世安反而不好再說什麼，只問「你這手怎麼回事。」

李念搖搖頭：「我沒事，一點小傷，」他陪著世安一路往裡走，「白楊輕微腦震盪，萬幸沒斷骨頭，他又不肯做手，鬧著要起來。」

世安聽說白楊在鬧，又鬆了一口氣：「醒過來了是吧。」

李念臉青白加：「是我不好，該攔著他用武替的。」

世安嘆了口氣：「也不能全怪你，自古富貴險中求，他要求這個富貴，自然也要冒這個險。」

李念意外地看他：「我以為你捨不得他吃一點苦。」

世安搖頭道：「他原本就是不服輸的人，我只願他點罪，並不是要他做個富貴廢。」

中心醫院的骨科劉主任也迎出來，「金總，李總。白先生得做手，急腰扭傷，傷得還不輕，幸好是李總站得巧，接住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當時白楊在懸崖上拍戲，李念嫌崖上得人多，習慣地去崖底站著菸——這是他自己的習慣，武戲危險，誰也不能保證藝人不賠命，李念喜歡站在最有可能的地方，以防萬一。

懸崖也沒有多高，當然摔下來還是夠嗆，李念著煙，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場地裡來了兩個生面孔，昨天前天並不在。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白楊已經從上面摔下來了。

李念徒手接白楊，白楊被李念護住了頭，腰摔在石頭上。

劉鵬領著他們上了電梯：「白先生現在腰椎間盤急突出，不做手的話後癥很大，你們勸勸白先生。」

說著電梯已經到了住院部九樓。

白楊正躺在床上玩lovelive，病房裡迴著滴滴的snow halation，白楊正和他鳥比翼雙飛。

世安一步踏進病房，原本滿心的著急擔心。一看到白楊他又笑了。

白楊什麼時候都能歡樂起來。

劉主任見世安笑，也舒展了臉，「腦震盪很輕微，休息一下應該不礙事，就是腰椎手一定得做，你們先聊。」

劉主任走了，白楊見世安進來，一把丟了手機：「金世安！」

這次他見了世安毫不慚愧，他有點兒得意，還有點兒自豪：「丁導誇我打戲好看。」

世安見他一臉自豪，又是心疼又是好氣好笑：「再怎麼誇你你也不能這樣搏命，疼得好些麼？」

白楊英勇：「本不疼。」

李念在旁邊吐槽：「不疼你醒過來的時候哭得像狗。」

白楊矢口否認：「我沒有哭，你才哭了，別以為我昏了就不知道。」他轉頭看世安：「我第一次看李總哭那樣。」

世安十分驚訝。

李念臉尷尬。

白楊還不放過他：「我聽他哭得撕心裂肺，我以為我半不遂了，嚇死我了。」

世安捧腹大笑，李念黑著臉看窗戶。

兩人在白楊床邊坐下，李念破例地沒菸。世安坐下來，替白楊掖一掖被子：「休息兩天，手還是要做的。我聽劉主任說，不做手，以後有很大後癥。」

李念在旁邊幫腔恐嚇：「以後走路一都疼。」

白楊臭了臉：「不呢，我戲還沒拍完呢。」

李念說：「我讓丁導用替拍。」

白楊不高興：「那場多重要，石曉生跟雲中風十來分鐘的劇，我就指那段給我吸呢！」

李念無奈：「拍背影也一樣，後期再配音。」

白楊拿手機摔他：「拍十分鐘背影？」

世安見他兩個又吵起來，只勸白楊：「李總說得對，以後機會有的是，咱們又不缺錢，往後還有好多電視劇。」

白楊把枕頭砸在世安臉上：「你也不幫我說話！」

世安拿開枕頭：「你得聽話。」

白楊又砸他：「我不聽！」

李念手裡沒煙，只能幹手：「你沒來的時候他就這樣鬧，鬧了一中午。」

白楊拿被子蓋住臉。

世安只好問李念：「手要多久？」

「我問過劉鵬了，這邊技確實一般，待會再讓民眾的專家過來會診。但是不管怎麼樣，白楊得休息，不休息以後武戲和舞臺都廢了，畢竟傷筋骨一百天。」

白楊在被子裡大喊：「一百天戲都拍完了！後期都該做了！」

三個人都沉默，氣氛僵持。

白楊從被子裡出臉，一副可憐相，他抓住李念的手：「李總，求求你，幫幫我，我真想拍完。」說著又去抓世安：「金總裁，金世安，答應我嘛。真的不疼，不要的。」

李念就手往他後腰上拍過去。

白楊疼得一下子捲起來。

李念趕扶住他：「不疼？不疼？你再說一句不疼？」

白楊疼得滿眼是淚：「你們不讓我拍戲，我也不會答應你們做手。」

李念不理他：「麻藥打了管你答不答應。」

白楊說：「我咬舌自盡。」

世安快被他們氣笑了。這算什麼，活像他和李念在嚴刑供。

白楊看他兩個毫沒有搖的意思，頓時絕起來，他好不容易盼來做明星的機會，又千辛萬苦地翻了，萬幸姜睿昀指點他完無缺地演了這個角，又是這麼好這麼惹人喜的角。

現在全泡湯了。最吸的劇，他要在床上看替代他完。

白楊在心裡翻來覆去地回想那段劇，多人，石曉生和雲中風在石荒野裡並肩而坐，特別有年味兒。雲中風說，曉生，你出雲南豪族，本應金玉貴，一生快樂，何必為我這個江湖浪子以赴險。就算我們有幸逃出生天，日後魔教恐怕也不會放過你的家人。

石曉生特別帥氣地說，怕什麼，我有你這個大哥，全天下我也不怕。你是唯一見過我輕功的人，我得把你救下來，以後幫我揚名立萬。

太帥了。

現在全沒戲了。

白楊想著想著，眼淚滴滴答答流下來。越想越傷心，也為石曉生，也為自己。

雲中風掉下懸崖就有二來撿，他掉了懸崖卻有這兩個大惡魔非要押著自己做手，不許他拍戲，明明只要再拍兩天就好了。

原本他覺得金世安對他說一不二，寵天寵地，他眼就等著金世安來了把李念幹掉。誰知金世安來了，比李念還難纏，態度比李念還堅決。

白楊太絕了。

李念和世安見他哭了，一時都沉默無言。世安只好拿橘子來剝，一面給他眼淚：「我知道你難，但是最重要。這個手說什麼都要做，這次不能依你。」

白楊哭得更大聲了，抓過橘子堵住金世安的。

李念坐下來，「你是不是特別想拍？」

這話有戲，白楊立刻停止了哭泣：「想。」

世安在旁邊忍不住笑。

白楊不理他。

李念了紅的眼睛：「當著金總，也當著你，我說實話。過去我真沒看好過你，金總讓我捧你，我雖然沒做過什麼虧待你的事，心裡瞧不起你也是真的。」

世安已經聽得沉下臉，白楊不知李念什麼意思，呆呆看著李念。

李念笑一笑：「你確實不如鐘越。」

白楊有點氣餒。世安繼續寒著臉。

李念並不在意世安的臉，繼續不不慢地說：「不過你這次做得很好。金總沒看錯你，我為我過去對你的看法道歉。」

白楊臉紅了。

李念玩著火機：「我在這個圈子混了這麼多年，秦濃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不要臉地說一句，嚴師出高徒，經紀人不狠哪來的影帝影后——論經驗，你既然跟著我，就應該相信我。你這次的態度很好，天王巨星，都是爬滾打一傷過來的，能吃苦才能混出頭。以後我怎樣對鐘越，也怎樣對你，除非金總不讓我幹了，否則他有多紅，你也一樣會有多紅，我撇下鐘越，也不會撇下你。」

白楊越聽越高興，世安也鬆開了眉頭。

李念：「但是這次你必須聽話，明天手。你不能為了這麼一個戲，以後演唱會你都不開了吧？演唱會你坐著椅唱嗎？腰不行站久了都困難。」

白楊：「……」

媽的城市套路深，李總說了一圈兒還是特麼的要騙他做手啊！

白楊憤怒地把手機被子橘子靠墊一腦摔向李念。

世安剛開口說「李總說得對」，臉上也吃了一記衛生紙。

世安和李念被白楊趕出了病房。白楊又去跟他的南小鳥做日常了。

李念趕掏出煙，一副久旱逢雨的飢表。世安看著都發憷：「你點，我看你就沒有不菸的時候。」

李念連幾口才說：「我心裡很煩。」

世安同地拍他的肩：「明天安排手吧，這個事你做得對，不能由著白楊任。」

李念含著煙，半天道：「你覺得他真能乖乖做手？他要是做完了從樓上蹦下去怎麼辦。」

世安頭大：「他是太倔了。」

李念笑道：「其實也不是沒辦法，我就是挫挫他這個狗脾氣。」

世安淡然笑道：「我知道你是必有辦法的，不然你也無來見我。」

李念把煙拿在手上：「上午我跟劉鵬談了一下，如果一定要拍，就打個封閉，堅持兩天應該也沒太大問題，就是拍的時候肯定疼，疼也是他活該，求仁得仁唄。」

世安擔心：「不是說有後癥。」

李念搖搖手：「抓拍，拍完立刻手。反正在這邊手我也不放心，畢竟不如民眾，都是專家。就算現在送回南京，也是一路顛簸，倒不如順著他這次，讓他拍完算了。」

世安沉著點頭，手慢慢敲著窗檯。

李念今天的話半真半假，未必就是真心。但他能捨去救白楊，這也就足夠了。

過去李念想復仇，這他明白；李念希用各種所謂的突發事件來讓他一起仇恨秦濃和李今，這他也心知肚明。但是即便沒有秦濃，也還會有別人——如果是別人，世安寧可在白楊披荊斬棘的這條路上，對上的是知知底的秦濃。

白楊不是英才，摔打磨難必得要，自古來倡優戲子爭風奪勢，人心險惡，過不了李念這一關，他和白楊也不會有更好的選擇。李念要報仇就由得他去，這條復仇的心就會是李念口上的牢籠，頸上的繩索，他越是急於翻，就越會為人所用。

世安從不在意一個人是否真正忠誠，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沒有誰非要對誰盡忠竭命。他只需要適合的人在適合的時間做對的事，就夠了。

世安心裡不升起了頑意，看一看李念，故意說道：「我沒想到你過去對白楊看法這麼差。」

李念無所謂：「你可以扣我工資。」

世安好笑：「你一個公司老總，我是個投資人，能怎麼扣你。」

李念坦然：「你可以撤資。」

世安搖頭指他：「你這個人，就是做人太了，一點不肯讓。」說罷又笑：「早說過白楊本是明珠，是你自己有眼不識，你吃個教訓就好。」

兩人無話，世安靜靜看李念，心中亦覺得可笑。李念除了他這個靠山，和鐘越這張籌碼，其實一無所有，和喪家之犬有何區別。

這是條聰明的狗，在做對的時候不邀功，在做錯的時候不吠。

該勸李念的，他已經說得很明白，只願李念足夠聰明。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白楊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民眾醫院和中心人民醫院的專家會診了一整天，建議先封閉治療，孫院長不敢擔責任，建議拍攝完立刻送國手。

這其實是殺用牛刀，微創在上海北京都可以做，民眾醫院自己也做過許多例，孫院長要表現自己高度重視和極度負責：「我們骨科的黃主任，他的同學就在杉磯加州大學醫院，他們的技非常先進，微創只要三天就可以下床。」

白楊喜大普奔。

封閉治療非常疼痛，藥注在和組織裡，迫著神經，遠比摔下來那一瞬間要痛得多。

白楊強忍著一聲沒吭。

回到病房，世安憐惜地喂他吃橘子：「這可算得償所願了，你怎麼總讓我這麼不放心。」

白楊嚼著橘子：「我不要給你丟臉。」

世安嘆氣：「說了多遍，你何嘗給我丟過臉？這幸好沒事，要是有什麼事，我真要被你急死了。」

白楊甜甜地看著他：「金世安，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

「謝謝你幫我說話呀，不然李總肯定要我手。」

世安拍一拍白楊的額頭：「幫你說話的是李總，要按我的意思，今天就手，還由得你這樣胡來。」

白楊吐了橘子筋：「我不信，只有你才會對我好。」

世安故意逗他：「你又忘了你的小鐘了。你好久不見他，你的桃新聞都黃了。」

白楊把橘子筋噴到他臉上：「酸勁真大。」

世安抹了果屑：「什麼人想不開才吃你的酸。」

白楊愣了一下：「我說橘子酸。」

世安就不說話了。

盛夏的黃昏是這樣安靜。橘子是真的很酸。

不過也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