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吻

李念在去片場的車上點眼藥水。

他眼裡的依然未能消退。腦裡還在回放著白楊掉下懸崖的一瞬間。

他看到的不是白楊，而是滿地的。

…………一地腦漿，在地上，紅紅白白裡，躺著蘇媛媛。

他的親生母親。

而他的父親正在臥室裡提子。

李念噁心地推開窗戶，把手裡所有煙都扔了出去。

事前已經知會了丁導，白楊繼續跟組。但是白楊出現的時候，大家還是吃了一驚。

白楊打了封閉就立刻要走，孫院長和劉主任哭天搶地地求他觀察72小時：「發炎了以後半不遂。」

最後只觀察了48小時，白楊咬著牙回了景區。

上場前姜睿昀了慧慧來，遞給白楊一個保溫桶。

白楊：「？？」

姜睿昀面無表：「骨頭湯，補補你的狗骨頭。」

白楊咧笑了：「你才是狗骨頭。」

姜睿昀癱著臉：「快點喝，喝完跟我來廁所，給你講今天的戲。」

真吊起威亞的時候，白楊覺得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劇痛鑽心。封閉治療都是騙人的，能走，也能，但是沒法拍戲，威亞一上疼得抓心撓肺。

白楊咬著牙在竹林半空中穿梭。丁導和藺導都在底下嘆氣——這和武替有什麼區別，這本沒法拍正臉。

藺導為難地說：「小白，你這樣還不如用替，我們這裡想表現的是石曉生輕靈大膽的覺，臉上要笑，你不能皺著眉頭演戲。」

白楊難過：「我知道，我也想笑的。」

——可是太疼了，威亞正好在腰上，一下就像刀在砍。

丁導抓了抓頭：「再來一遍吧。」

一上午拍了十條，全部作廢。

不是白楊不出力，十條裡他負五條的責任，另外五條是群演的鍋。好幾次白楊已經表現得很完，偏偏在同框的時候群演出病，最可氣是有一次遊客跑進來了，丁導正高地看白楊踢翻了一個魔教頭目，一男一嘻嘻哈哈追著進了鏡頭，還打了個啵兒。

丁導氣得大罵：「什麼狗屎！搞什麼東西！誰放進來的！」

藺導在一邊勸他：「算了、算了、要不後期剪一下。」

白楊倔強道：「我沒事，我隨時可以上。」

姜睿昀看著他不說話。

丁導終究沒再讓他上：「你先休息吧，下午太在幽谷那邊，明天再拍你的戲。」一面吼人：「小王人呢？群演今天怎麼回事？完全沒有排練過！什麼狗屎東西！」

下午白楊也沒有走，李念拉他回賓館休息，白楊死活不干。

白楊跟著劇組，去了鳴泉幽谷，其實兩個景點是在一起的，電視劇裡拍得像隔了幾座山。白楊一個人坐在場邊，看姜睿昀和二在那裡演戲，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孤獨。

關心歸關心，劇組是個忙碌的地方，不可能所有人圍著他轉，陪著他聊天。大家還要拍戲。

白楊喜歡這樣忙碌的氛圍。

場上的姜睿昀深款款：「你這是何苦？月兒，你這又是何苦？」

二演技尷尬，「嗚嗚……風哥哥……嗚嗚……都是我害了你……嗚嗚嗚……」乾嚎了半天，沒掉一滴淚。丁導示意助理上去點眼藥水。

白楊在旁邊看得想笑。

自己以前就是這樣的。要是沒有世安和姜睿昀，自己現在還是這樣。

姜睿昀痛楚地二的臉：「月兒，我是將死之人，你青春韶華，又是教主之……」

二啪嘰一聲撲在姜睿昀懷裡：「風哥哥，要是沒有你，我也活不了！」

白楊看著都替姜睿昀疼。

姜睿昀一把擁起二，眼中的深能淌一地：「……我也是，月兒，我不能沒有你，我你，想要你，離不開你。這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如今我要死了，可我總要對你說一次。」

……白楊皮疙瘩都出來了。要不是姜睿昀演得好，白楊都要吐一地了。

可是姜睿昀演得太好，白楊又看住了。

這麼溫的雲中風，總讓他想起什麼人。是一個總在他邊，一直對他笑的人。又溫，又沉靜，能包容一切。

人為什麼喜歡看戲，越是孤獨的人越想看溫的故事。

白楊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再。可自己為什麼從沒發現過。

有誰在他背後輕輕敲他，白楊回過頭。

是金世安。

金世安輕輕按住白楊的，對他做了個噓的作，又指了指場上正在哭哭啼啼的姜睿昀和二。

白楊心裡湧出說不出的覺。

如果白楊是金世安，大概知道這覺要怎麼說。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世安同著白楊和李念從片場出來，白楊扶著腰一瘸一拐。

李念笑：「我拉你是拉不，只能你們金總來請你了。」

世安扶著白楊：「說了讓你別逞強，怎麼不聽李總的話。」

白楊齜牙咧：「回賓館還要坐車，硌得疼。而且躺著也難。」

世安微笑道：「今天保證你睡得舒服。」

李念上了車，「給你了，我先回賓館。」

白楊這才發現李念的車旁停了一輛大房車。

李念跑了，世安笑著開了車門，白楊又傻了：「……你的？」

世安拉他進來：「給你的。」

白楊傻呆呆地坐在大房車的沙發上，這房車裡全是按他喜歡的東西裝修的，金世安不知從誰那裡聽說了他喜歡南小鳥，餐桌旁邊掛了一張lovelive的大頭海報。

世安在廚房裡忙活，白楊一臉懵地看他挽著袖子做飯。真沒想到一個民國來的老爺爺，居然下廚十分練。兩個菜，一個湯麵，沒一會兒就端上來了。

世安放了袖子坐下來：「龍蝦不好帶，飯菜送來也涼了。這是骨頭湯下的面，吃了補一補。」

白楊如墜霧中，世安把面推給他，他也就傻愣愣地埋頭吃起來——若是白楊知道金世安原本是金陵一等一的豪門闊，打道的都是黨國政要，現在卻給他挽著袖子做面條，白楊大概會嚇得筷子都掉了。

好幸福。

白楊只想到這三個字。

吃著吃著，眼淚掉到湯碗裡。

世安莫名其妙：「怎麼了？不好吃？還是腰疼？」

白楊抹掉眼淚：「金世安，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世安笑著了他的眼淚：「因為你值得。」

白楊說不出心臟狂跳如奔，從頭到腳都紅了。

世安卻四顧打量他的得意之作：「鄭總確實辦事利索，這車子也確實很好用，你以後演戲再不用片場賓館兩邊奔波了。」

吃完飯，世安催著白楊去洗澡。白楊生怕他洗澡的時候世安走了，又從衛生間探出頭：「你什麼時候回去？」

世安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看，聞言抬頭一笑：「我不回去，就在這陪你。」

白楊瞬間回了頭。

他在花灑的熱水裡又慌又——金世安回去，他捨不得，可是金世安要留下，睡在哪？

白楊再傻也不認為這臺車裝得下兩張床。

金世安是不是想對他做什麼，太禽了，他腰還在痛呢。

可是他絕對不會趕金世安走。

金世安要做什麼他都認了。

白楊在熱水裡拚命洗臉。好像多洗兩下臉就不紅了一樣。

——事實證明白楊太天真了。金世安真是個大君子，大紳士，簡直柳下惠。

金世安拉著白楊，把他放在床上的時候，白楊還一陣。下面是不是要親親抱抱啪啪啪了？

不，金世安十分得意地問：「這個床好不好，我特意讓鄭總換了棕櫚墊子，床對腰傷有益。」

白楊萎了。

世安不知為白楊為什麼瞬間拉下了臉，「不舒服嗎？」

舒服，舒服死啦！

白楊氣哼哼地問他：「那你睡哪兒？」

世安笑著晃晃手裡的書：「我坐著就行。」

……裝什麼君子，白楊在心裡吐唾沫。又忍不住探頭去看：「什麼書。」

「小倉山房集，袁枚的。」

文言文，白楊看不懂，白楊選擇和他鳥共度良宵。

兩個人一個看書，一個玩lovelive，世安倒也不嫌白楊吵，白楊卻迷迷糊糊睡著了。

他在迷糊裡迷糊地想，金世安為什麼不去沙發睡呢？

李念在回去的路上給鐘越打電話。

跟鐘越電話是一件很耗費耐心的事，當面說話還可以輔助眼神和表，電話裡就只剩下結。

鐘越之前給他發了一條似是而非的短信：【白楊怎麼了】

李念沒好氣地問他：「有不說你打字？」

李念又放緩了聲音：「白楊跟你說他進醫院了是吧。」

鐘越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鐘越終於開口問，念哥，你是不是很不喜歡白楊。

李念笑了。

「我對不起他了？」

鐘越語氣生，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不喜歡白楊。

李念被他問得火氣升上來：「講清楚，你什麼意思。」

鐘越的聲音在沒有表的況下，聽上去分外冷淡，白楊為什麼會摔下來？

李念狂怒地踩下油門，「你覺得是我弄的？你他媽覺得是我？老子養你圖什麼？圖你手就給我扣黑鍋？」

鐘越又說了一遍，你不喜歡白楊。

李念被他氣笑了。

媽的，認識沒多久，心倒連在一起了。他這個經紀人不知道是該喜聞樂見還是暴跳如雷。他是覺得白楊和鐘越互相能襯托，也是瞧不起白楊無能窩囊廢，但是鐘越居然為了白楊來質問他，鐘越自己還他媽在公司裡吃土背書，他真是有閒心，還他媽有時間來質問他。

他在鐘越面前是很放飛，但他沒想到鐘越會覺得他能黑心到手害白楊，他有病嗎？白楊好不好跟他都沒關係，出來混憑本事，他再怎麼不喜歡白楊也沒做經紀人虧心虧本分的事——誰規定的經紀人一定要把藝人當心肝？誰規定的？

養了多年的狗，張先咬起主子了。

鐘越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李念在電話裡笑得溫：「對，都是我，我幹的，今天我殺白楊，明天我就回去殺你。你們兩個心連心手牽手的都一起滾蛋，讓白楊那個金爸爸給你們另覓高明去。」

李念掛掉了電話，李念扯下了耳機，摔出了車窗。

誰做的？金世安沒問，不代表他李念不在意。李念心裡反覆地細想，雨天，威亞出問題是很正常，這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丁聰元只把幾個劇務罵了一遍。

當時秦濃不在場，李今也不在，姜睿昀在。

姜睿昀不會是那種目短淺的傻，犯不著這樣針對白楊。

李念想起那天晚上出現在姜睿昀邊的助理，不是他自己的人，姜睿昀的助理都是的，那天有兩個男人，像秦濃的助理，又好像是跟著李今的。

李念想著想著冷笑起來，這麼毒的事除了李今還能有誰，被白楊砍了戲，這個孬種向來錙銖必較，最會悶聲咬人，屁大點的事也能下得了這樣狠手。李今真是敢做，這是要他在金世安面前有口難辯。

順便還給姜睿昀扣了口黑鍋，想必這兩個小白臉在秦濃那裡爭風吃醋鬧得不輕。

李今這個婊子養的畜生。

他遲早要把他千刀萬剮。

夜晚的風在車窗外淒厲地嘯著，像滾滾紅塵捲過人心裡的和恨。

腰傷真的很折磨人。

所有疼痛都會在半夜時分倍放大，牙痛也好，腰痛也好，痛過的人都知道。

白楊被疼得醒過來，拿過手機來看時間，凌晨兩點。

手機一亮他才看到金世安的腦袋。金世安伏在他床邊睡著了。

真的坐在他邊睡著了。

夜清明，月從房車狹小的窗戶進來。

白楊忍不住手去世安的臉，手牽腰傷，又是一陣銷魂蝕骨的痛。

手機的微明微暗，和著月，落在世安伏下的影上。像是月夜裡溫的野，陷沉睡。

白楊怔怔地看著他，心裡想著，這是金世安，這就是金世安，從過去來的人，抱著自己哭的人，給自己做飯的人，說自己值得的人。

——金世安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是不是嫌棄他很髒，很噁心，很丟人呢？

白楊並不出聲，也不敢，只是默默看著近在咫尺的世安，眼淚慢慢流下來。越流越多，白楊怕驚了世安。可是世安已經醒了。

世安睡眼朦朧地看他，一瞬間發現他哭了，連忙起開了小燈：「怎麼了？腰疼？怎麼哭了？」

白楊不說話，滿心委屈，又覺得自己可笑，只是躺著掉淚。自從見了這個金世安他就變了哭包，白楊打從心底裡覺得自己沒出息。

世安著急地靠過去：「哪裡不舒服？我現在人過來，去醫院好不好？別怕，別怕。」

白楊什麼也不想管了。

白楊把世安拉下來，抱住世安的脖子，膽怯地吻上去。

世安愣了幾秒。

白楊在他下急促地呼吸著，眼淚淌著：「你要是討厭我，就走吧……」

白楊說著，手上卻不肯鬆開：「可是我喜歡你……」

兩個人的心跳在靜夜裡轟鳴如雷。

世安沒有回答。

白楊覺得那一瞬間心掉下去了。

這顆心沒有落進哪裡，而是落進棉花裡，落進春水裡，落進滾燙的吻裡。

世安沒有說話，他挲著攀住白楊的臉，然後手將白楊整個擁進懷裡去了。一下又一下，狂風暴雨地吻起來。

白楊在世安狂熱的吻裡，一面滿心甜，一面又覺得劇痛萬分。

原來就是這樣錐心刺骨的覺。白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