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淺不沒膝的小河自西向東，彎彎曲曲地，一直流向大同江。河北河南各有一群山巒，迤儷展開，隔河對峙。兩群山巒中各穿出一條大道，蜿蜒而進，在橫小河的一座五孔石橋上合為一。石橋之東北，一座小鎮依山傍水而建，大道穿鎮而過，不知道它從前究竟如何繁華熱鬧，現如今，這裡僅是一片滿是瓦礫和骨的廢墟。

那條小河中川，那座隻存在於從前的小鎮中和，十天來，為爭奪中和及其附近地區，中日兩**隊已在中川兩岸流盡了數千兵的鮮。

衛第二師四旅十團團長肖烈日中校的作戰日誌上已經預先填好了日期：緒二十年八月三日，這一天的戰鬥是否會更加慘烈，抑或將有重大轉機，肖烈日沒時間去想那麼多，他的頭腦中滿是自己率領戰士們向敵猛衝的幻象。

「報告團長！師部急件！」通訊兵扯著嗓門道——這是肖烈日的規定，部下向他報告時必須儘可能以最大音量吼出來，因為這個，十團曾被劉雲隨口賜了個「獅吼團」的名。

此刻，獅吼團團長肖烈日中校打碎了幻象，抬頭一聲：「念！」

「十團團長肖烈日，你部在昨日石橋之戰中抓住戰機，主出擊，以英勇迅疾之衝鋒，將敵第十二聯隊所部打垮，斃敵五百三十名，俘二十六名，戰功卓著，特表嘉獎，並上報總參請授勳章。另，多日來你部與海軍陸戰隊兩團死守中川一線，敵不得進一步，而你部亦損不小，今日至明晨，我援軍將至，你部明日即可換下陣地，在此之前，不得擅自出擊，遇敵攻擊，則以集火力抗擊之，直屬炮兵團之二、三、五營今日由你部直接指控，炮彈可不加吝惜。又另，師部今日遣直屬偵察營之狙擊排赴你部，支援並指導你部狙擊作戰，與其切合作。特此，衛第二師師長，鍾夏火。」

肖烈日了腦袋，嘟囔道：「狙擊作戰？一個排頂個屁用？咳，不知道師長怎麼想的。」

※※※

中川北岸，設有清軍的防陣地。幾道戰壕背山而掘，之間以通壕相連，建有機槍、機炮擊工事、觀察工事和防炮。炮兵陣地設在大道附近，中和鎮西北方向，有幾座土丘掩護，炮兵陣地東北方向的山穀中，正是衛第十團團部所在。團部、炮兵陣地和前線戰壕之間均有旗號聯絡點，有專人負責以旗號傳達各種訊息，可從前線或團部通過旗語、號聲指引炮兵火力定點轟擊。這是軍用有線電話普及之前最為有效的快速通訊法，但是容易到許多人為因素的影響，造資訊傳、誤傳或誤解。

盛夏的午後，灰雲遮住了太，也帶來微微的涼爽。清軍陣地上寂靜無聲，除了觀察哨中留有攜帶遠鏡的觀察員外，其他兵大多在戰壕中休息。

十團三營的觀察員——七連狙擊班班長賀風起尉在遠鏡中發現了南岸日軍陣地上有幾個人影在晃，忙瞅一眼擊諸元草圖，找到了那個位置上的測定距離：１２００米。隨即抓起手邊碩長的曼利夏狙擊步槍，放進觀察口中，一手扶槍，一手扳機，槍托抵肩，槍管略出觀察口外，眼睛靠近２倍固定瞄準鏡，準備鎖定目標。

賀風起在進保定帝國狙擊學校的第一天就從校長王直上校那裡聽到了關於狙擊手的教誨：「一個狙擊手在任何況下都必須保持冷靜。」，此刻他正沉住氣，瞄準鏡中的十字線隨目標緩緩移。他選定了那個著白軍服的敵人做為首發目標，但是那傢夥前麵總擋著個小兵，令賀風起很為難，如果自己一開火，敵人會全都倒下，而最可能打中的是最前麵那個小兵，一個小兵在帝國狙擊學校出的狙擊手看來本不算是戰果。

對方貓著腰，利用彈坑和小土丘做掩護，慢慢向中川靠近，顯然是想抵近偵察。賀風起心裡明白，他的曼利夏狙擊步槍雖說有效程達到１５００米，但在１０００米外的命中率非常不理想，若是在太遠距離開火，敵人逃的可能很大，最多能幹掉一兩個，能不能解決那軍還很難說。不如等待敵人靠近後，再尋機開火。賀風起這麼決定後，繼續保持著高度的注意力，把那四個日兵放到了１０００米距離上。

賀風起平穩著呼吸，靜靜等待戰機的來臨，終於，那個日軍軍前麵的小兵忽然一個不小心，被什麼東西拌倒在地，軍的細小腦袋清晰地亮在賀風起的視野中。

一聲清脆的槍響，日軍軍仰麵翻倒在地，其他人趕趴了下去，一也不敢。賀風起麻利地拉槍栓，冒著餘煙的彈殼跳了出去，下一發子彈從彈倉裡彈出，迅速填彈膛中。

賀風起保持著待擊的姿態，雖說主要任務已經完，但是正餐後的點心是誰也不願錯過的，他等待著剩下的那三個小兵為他提供簡單而妙的娛樂。

過了好一陣子，陣地的西端也傳來一聲飄忽的槍響，賀風起不想理會別人的戰果，他充滿了耐心。

時間如中川的河水，半死不活地流淌著，太擺了灰雲的糾纏，開始把熾烈的火焰傾灑下來，賀風起待在有頂蓋的觀察哨中，雖然沒被曬著，但眼睛被目標區域過於明亮的反刺得有點發痛。

那三個日本兵開始呆不住了，一個瘦小些的傢夥從藏的低地裡吃力地往回爬，正準備翻過一凸起的小丘時，右背心中了一彈，掙紮幾下後，永遠安靜了。

賀風起拉一下槍栓，順便用手邊的汗巾抹了抹額頭，這天，也太熱了。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陣地東端又傳來曼利夏清脆的聲音，賀風起默唸著：「心靜自然涼。」，抹去了滿頭的汗水。

忽然，那兩名剩下的日兵一起從低地中躍起，以驚人的速度向己方陣地狂奔而去，人在逃命時的潛力也許是無限的。

在賀風起看來，高速直線運的目標與靜止的目標並沒有多大區別，他輕鬆地將瞄準鏡的十子線咬住一個日兵的背心，屏住呼吸扣下扳機，曼利夏擊時巨大的後坐力撞得他的肩膀發酸，瞄準鏡中的日兵兩手高舉向空中，頭向後仰著往前摔下去，那一瞬間，賀風起覺得時間靜止了。

「太妙了。」賀風起心裡唸叨著，拉一下槍栓，發現最後一個傢夥還在沒命地瘋跑，角不由泛出了甜的笑意。

※※※

中川南岸的群山後，靠著大道，有一個綠樹環繞小村子名賀田裡，日軍第三師團師團部正設在這裡。這天，師團長大島義昌中將正在一間原本是村長家正廳的瓦屋裡訓斥他的可憐部下們。

「廢！一群廢！你們還算是帝國武士嗎？天高唱什麼宣揚帝國武威，為天皇盡忠之類的空話，小小一個中和，自我軍接替第五師團之第九旅團後連續攻擊四天，竟不得前進一寸，你們說，你們都在幹什麼！乃木將，你的第五旅團負責奪取中和橋，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任何進展！？」

那第五旅團旅團長全名乃木希典，乃長州藩武士，五短材，留八字鬍，雙目如狼，以兇狠魯莽聞名。他曾在１８６８年的戊辰戰爭中屢立戰功。後來維新前三傑之一的西鄉隆盛於１８７７年發叛，西南戰爭發，乃木在當時的陸軍中將山縣有朋麾下任前線指揮，於熊本之戰中負傷，丟失軍旗，引咎剖腹自殺，以向天皇「謝罪」。明治天皇非但未治其罪，反嘉獎其作戰英勇，升陸軍中佐。乃木激涕零，對天皇忠貞不貳。朝鮮戰爭發後，乃木升為將，出發前曾賦詩明誌道：

馬大刀尚未酬

皇恩空浴幾春秋

鬥瓢傾盡醉餘夢

踏破支那四百州

當下乃木希典被大島師團長這麼一問，不由火從心起，起厲聲道：「屬下請師團長閣下將所有重炮配屬本部，屬下將親率部隊衝破支那軍防線，明日日落之前如無效，屬下願自裁以謝罪。」

大島義昌冷冷道：「乃木將軍，不要說氣話，當年在熊本城外你的誓言不就了空話嗎？我可不能讓你的九千部下去冒這個險，再重演一次軍旗被奪的醜劇。」

大島之言，字字如刀，深深刺乃木心底。乃木希典當即拔出軍刀，「哢」一聲架在桌子上，左手刀刃下，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手擺刀，「嚓」地切去了左手的小拇指。

大島義昌怒喝道：「乃木！你幹什麼！」

乃木希典強忍居痛，右手按住傷口，一字一句道：「閣下不肯信任屬下，屬下隻好切指明誌，今日屬下切指，明日若支那軍防線不破，屬下自當如切指般痛快切腹。」

大島義昌從鼻子裡狠狠出了口氣，板著臉點點頭：「好，乃木將軍既然如此執著，我就把炮兵聯隊全部連第六旅團的兩個聯隊炮中隊給第五旅團控製，從今日下午至明天日落前，第五旅團應全力攻擊中和橋方向的支那軍陣地，務求達突破。另第十一聯隊從東線、第十二聯隊從西線進行佯攻，吸引支那軍注意力，掩護第五旅團側翼。

騎兵聯隊為總預備隊，一待第五旅團達突破，即從突破口中殺出，向支那軍縱進，以擴大戰果。大家都聽好了，總攻時間定為下午四時，之前從下午三時三十分開始，進行三十分鐘的火力準備。」

「屬下遵命！」眾人齊聲高，乃木把軍刀回刀鞘中，死咬牙關抵手上的痛苦，臉上更溢滿了兇暴之氣。

※※※

１８９４年８月３日下午三時三十分，日軍集中了７０毫米步兵炮１２門、７５毫米山炮１６門、７５毫米野炮３６門、１２０毫米重榴彈炮１２門，總計７６門大小火炮，對當麵的清軍衛第十團陣地開始進行集炮火轟擊。清軍陣地上一時間彈如雨下，火閃耀，硝煙滾，泥土紛飛。清軍士兵照例躲防炮中，隻留下數觀察員在工事中觀察敵方向。

衛第十團團長肖烈日中校聞得炮響，隻帶兩名通訊員跑上團部附近的山丘，以一部英國產的單筒遠鏡察看形勢，發現對方這次的炮火異常熾烈，預到日軍將要發起的進攻必然非同尋常，遂命一名通訊員到炮兵陣地上傳達指令，要炮兵進戰鬥狀態，並將彈藥庫中全部彈藥搬上陣地，準備打一場惡戰，又命另一名通訊員立即趕回師部，請求派兩營步兵並五個基數炮彈支援前線。

半小時後，日軍炮火轉向縱深，肖烈日從遠鏡中過淡去的硝煙，看見了似乎沒有盡頭的日軍散兵線，正如水般湧向己方陣地。

「通訊員！」肖烈日道，邊卻無人應答，方纔想到兩名通訊員全都派下去了，正親自跑到另一座山丘上的炮兵指揮所下達命令，忽然耳邊如雷霆炸響，萬電齊發，無數紅閃不已。原來是炮兵部隊依炮兵指揮所的旗令，已經開炮進行火力阻，肖烈日又罵自己腦子糊塗，竟忘了早已授權炮兵指揮所，一見敵人進程，即可自主下令開炮轟擊，盡量勿使敵軍迫近。

配給肖烈日「獅吼團」的炮兵實力及為可觀，除了衛第六旅旅屬炮兵營的１８門７５毫米山炮和本團所屬炮兵連的９門５７毫米山炮外，最重要的是據當日鍾夏火師長命令配屬的師屬炮兵團之第二、三、五營，前兩個營各裝備９門１５０毫米重榴彈炮，第五營裝備１８門７５毫米野炮。以上共６３門支援火炮，除團屬的９門５７毫米山炮分散配屬在前線陣地縱深外，其餘７５毫米以上火炮全部集中在了十團團部附近的專門炮兵陣地中，並在一座可瞰視中川南岸平地的小山丘上設立了有堅固工事防護的炮兵指揮所，通過旗語給炮兵陣地指示目標、傳達擊諸元以及下令轟擊。

此時炮兵陣地已經接到炮兵指揮所命令，開始對５０００米外的３號標定地域進行連續火力攔，以削弱推進中的日軍散兵線，並阻止日軍後繼部隊向前支援。

「１５０毫米重炮的怒吼聲絕對會讓人脈膨脹」，這是劉雲在視察衛第二師炮兵團時對團長鬍驚怖說過的，如今胡驚怖中校在炮兵指揮所裡承著１８門１５０毫米重榴彈炮和３６門７５毫米火炮相繼擊帶來的震撼，覺得天堂似乎就在不遠。

「開炮門！」

「下彈殼！」

「清炮膛！」

「瞄準校正！」

「取炮彈！」

「裝填準備！」

「裝填！」

「關炮門！」

「開火！」

隨著炮兵軍的口令聲，陣地上的士兵們井然有序地執行各種戰作，把一發發散播死亡的炮彈通過大炮擲向敵人，雖然現在他們眼中所見隻是烈焰、硝煙、塵土和越來越多的金屬彈殼，但是炮兵弟兄們心裡都知道，他們給敵人造的殺傷——無論是**還是神上的——都是步兵弟兄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

日軍第一波散兵線由第五旅團之第九聯隊第一大隊和第二大隊的兩個中隊組，約１２００人，第九聯隊聯隊長山田掘正大佐親自帶領，出戰壕後展開廣闊橫隊，寬度約１５００米，縱深１００米左右，跟隨在炮兵彈幕後約６００米，先是快步前進，準備進離清軍前沿陣地２００米距離時再跑步衝擊。

其後的第二波散兵線距第一波散兵線約２００米，由第十聯隊第四大隊和第五大隊的兩個中隊組，第四大隊大隊長羽黑信勝中佐為前線指揮，兵力和陣型與第一波散兵線相同。

後麵還有第三、第四波散兵線，最後是乃木希典的英敢死隊——明治盡忠隊，由乃木希典親領，以做最後一博之用，這些部隊都還藏在戰壕中，等待第一、二波散兵線的戰果。

事實上，第一、二波散兵線惟一的戰果隻是消耗了清軍的部分彈藥。

親任第一波散兵線前線指揮的山田掘正大佐從戰壕中走出不到２００米，就被一發曼利夏步槍出的７點９２毫米子彈穿了腦殼，自代替山田大佐為前線指揮的第一大隊大隊長池水清夫中佐僅比自己的頂頭上司多活了三分鐘，一陣集的炮火後，池水中佐的腦袋被彈片劈兩瓣，腦漿與鮮四下橫流。第十聯隊副聯隊長神威仙明中佐又再自接任前線指揮，他比他的兩位前任都要多佔便宜，一發曼利夏步槍子彈穿他的胳膊後，一簇彈片又把他的背部扯個稀爛，後日軍士兵將其搶回，竟從其背上撿出霰彈片２３枚。

第一波散兵線並未能按照計劃發起跑步衝鋒，１２００餘人在到達預定衝鋒位置之前就全部倒在了５７毫米到１５０毫米的炮彈以及從漢８８瑟步槍到馬克沁機槍的７點９２毫米子彈之集攔下。

第二波散兵線中躲過炮火洗劫的殘餘兵踏著戰友們的衝過了中川，狂著發起衝鋒，不人沖近到清軍戰壕前僅十幾米，清軍兵適時發反衝擊，將日軍趕回河中，日軍跟進的重機槍分隊不分敵我，瘋狂掃，數百士兵倒進中川河水中，原本清澈見底的中川幾河。

乃木希典在遠鏡中看到部下如麥禾遭鐮割般紛紛倒下，又急又氣，拔出軍刀下令道：「命炮兵進行第二次炮火準備，時間仍為半小時，炮火準備停止前五分鐘，第三第四陣線相隔２００米出戰壕，立即跑步衝鋒，盡忠隊全上刺刀準備，聽我命令，隨時出擊！」

清軍陣地再次到了飽和轟擊，不暴的火力點被摧毀，肖烈日看到了戰局的不利，意識到後麵的戰鬥會更加殘酷，便開始組織團裡的全部非戰鬥人員，用從炮兵部隊那裡借來的輕武裝備起來，加上警衛連，共３５０人，作為總預備隊，準備在危急時刻發反衝擊，將敵人趕出陣地。

「簡直是用彈來進攻。」肖烈日從遠鏡中見到兩軍陣地間遍佈的日軍，不搖頭嘆道。

士兵們的往往是將軍們名的踏腳石，至於的是什麼名，死去的人是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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