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那人說道：“蕭大哥開明大悟，小弟深為佩服。”

蕭萬立道：“園嘉老弟過獎啦。”

蕭爻道：“周大爺，起這麼早啊，怎麼不多睡會兒？”

來人名周園嘉，是蕭氏爺孫的近鄰。年齡比蕭萬立小幾歲，也已白發蒼蒼。周園嘉個頭矮小，蕭萬立足足比他高出一個頭來。兩人在年歲上倒無多大的懸殊，都已近暮年。然而，蕭萬立臉上仍有一英悍之氣，周園嘉的臉上卻多了些儒者的和。

周園嘉道：“如今上了年紀，瞌睡輕了，稍有些風吹草，就醒了。”周園嘉向空中瞭。說道：“要是在以前，我隻要睡著了，你就是在我邊放炮，也吵我不醒。”

蕭爻笑道：“想必周大爺一旦睡著時，呼嚕聲便如長江大河，奔騰不息，雷霆萬鈞。一個小小的炮仗，難起到敲山震虎之效。”

周園嘉哈哈一笑。道：“我還在睡夢之中，便聽得書聲朗朗，猶如飛泉擊涯，就知是你在讀書了。”

蕭爻臉上微微一紅。施禮道：“小子一貫貪睡，今天起得偏早了些，為驅睡魔，不得不高聲哦。攪擾周大爺清修，是小子造次了。”

周園嘉道：“不礙事。俗話說‘三年不走，親戚也不親’。咱們是老近鄰，就要多走走，才熱鬧呢。”

周園嘉見他爺孫倆顧著和自己說話，把讀書的事丟到了一邊，心裡反倒覺得過意不去。道：“爻兒，別擱下讀書了，你接著讀。這四書章句，我也落下許多年了，正是要溫故知新。”

蕭爻道：“周大爺，您有多久沒料理過四書了？”

周園嘉了鬍子，估算了一會兒。用手比劃道：“三十年要多，又不到四十年的樣子。”

蕭爻不了舌頭。道：“三十年！那不是還沒有我？想必你那時候很年輕吧？”

蕭萬立不嘿的一笑。道：“隻怪你小子來得晚。”

周園嘉卻道：“上了年紀的人，哪個沒有年輕過？”眼神中忽然閃過一如火焰般的茫，一閃便即消逝。彷彿是想到了過去，生命的餘燼與曾經泛起過的溫熱這一刻有了匯，出一火花，由於熱度不夠，沒能燃起火來。

周園嘉道：“爻兒，別擱著。我也正要聽聽呢。”

蕭爻一人讀書時，無聊得要打瞌睡。雖有蕭萬立在旁監聽，但蕭萬立既非嚴師，對他又是慈多於嚴厲。能讓蕭爻肯大清早就起來讀書的，不是蕭萬立督促有功，倒是因蕭萬立的一武藝，深深的吸引了蕭爻。蕭萬立想出讓他背一段書來換學一招武功，這主意也說不上有多高明，不過正是投其所好。

蕭爻聽周園嘉要聽自己讀書，立刻抖擻神，熱高漲。接著讀道：“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狊，如好好，此之謂自謙。故君子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已，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為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慎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心廣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此時多了個聽眾，蕭爻更心無旁騖，全副神都專注到書上去了。目在字裡行間流著，心神也跟著那章句流轉。

《大學》中極有詰詘聱牙的句段，全篇意思連貫通暢，又前後照應。過了誠意，接著便說正心、修，而後是家齊、國治、天下平的論段。從致知到意誠，從意誠到心正，從心正到修，修到家齊，家齊到國治，國治到天下平。既互為因果，又相輔相，蕭爻讀來朗朗上口。

他一邊讀，一邊默記。為了學到蕭萬立的武功，蕭爻讀過之後，還要背給蕭萬立聽。蕭萬立把關極嚴，須背得一字不錯時，才肯傳授武藝。

蕭爻每讀完一段時，便略作停頓，將讀過的句段瀏覽一遍，記了個大概後，再讀下一段。

《大學》的字數不是很多，用了半個時辰，就讀到《大學》的最後一段。蕭爻接著讀道：“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也、、、、、、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為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蕭爻讀完，為了要能背出，來換學武功，便又瀏覽著，默記著。

突聽周園嘉說道：“國之以義為利，則世多出君子，君子當權，小醜退避，則國家昌盛。小醜當政，君子消循，世道必。”說罷長嘆一聲，這一聲嘆惜之中，竟包含了無限的嘆惋之意。

蕭爻對所讀之書向來不求甚解，但聽周園嘉的這些話，也覺得其大意必與治國平天下一脈相通。對剛才所讀的句段，便又多了一層理解。

周園嘉道：“子曰‘君子重於義，小人重於利。’夫君子者，信義為先，若得當政，必能克己復禮，以為表率。則朝野之上，必有一清流。小人者，見利忘義之徒，蠅營狗茍之輩。小人當道，必結黨營私，妒賢忌能。更可恨者，迫害天下公平正直之士，此等人，縱千夫所指、臭萬年亦不足以述其惡。”

蕭爻心弛於梅花拳的妙招數上，周園嘉所言，倒有一大半沒聽進心去。見周園嘉聲俱厲，自己心念別，反倒有些過意不去。

蕭爻道：“周大爺，您老人家見多識廣。依您看來，當今世上，是小人得誌的占了多數呢？還是君子當政的多些？”

周園嘉神稍顯和悅。道：“在堯天舜日之時，四海晏寧。人人甘其居，其服，樂其俗，自是君子當政。”

蕭爻問道：“堯天舜日？”

周園嘉道：“這堯天舜日，便是上古時候的堯帝和舜帝，兩人都是很好的皇帝。在他們的治下，可謂國泰民安。如今這世道卻是、、、、、、。唉！國之將亡，必出妖。”

蕭爻心道：“有妖？”說道：“爺爺，讀書，是不能治國平更天下的。要是學了武功呢，那就不一樣啦。如有妖，則可用來斬妖除魔。”

蕭萬立道：“你那點兒微末道行，真遇上妖怪時，一來就把你吃了。你還拿什麼來斬妖除魔？”

周園嘉道：“是啊，爻兒。那妖怪兇殘悍惡，你要是遇到了，鬥不過它。它要吃你時，你怎麼辦？”

蕭爻沉著說道：“我要是鬥它不過，那、、、、、、我就來個溜之大吉。”

蕭萬立道：“哦，那你是打不過就跑！”

蕭爻道：“打不過當然要跑啦。明知打不過別人，你還要跟人家打。那不是自討苦吃，愚不可及？”

蕭萬立道：“你跑啦，就容那妖怪繼續為惡，又去坑害別人？”

蕭爻怔了怔，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道：“我都無暇自顧了，又怎好去管別人？誰被妖怪害了，隻能怪他點子背，妖怪不害別人，隻害他，那有什麼法子？自認倒黴就是咯。”

蕭萬一時默然。周園嘉又問道：“要是妖怪所害之人，是你的至親呢？你難道也任他被害嗎？”

蕭爻皺了皺眉。暗覺得這等大事很是棘手，誰到誰頭疼。自己至親之人被迫害，又豈有袖手不管之理？就是舍了命不要，也要跟妖怪拚命，那是不容置疑的。忽然靈一閃。道：“周大爺，眼下可沒到妖怪啊。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裡會有妖怪呢？咱們可別杞人憂天了。”

周園嘉道：“這倒不是杞人憂天。這世上是沒有妖怪，可有人比妖怪更歹毒，貫害忠良正直之人。”

蕭爻道：“他這麼喜歡害人，必定是小人而非君子了。周大爺，這人是誰呢？”

周園嘉的臉上頓時浮現一岔氣。道：“八千鬼。”

風雲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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