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契深微（下）再醒時，目仍不自覺地向鏡中移去，眼景又變，後羿橫地上，楊戩收了寶蓮燈，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嫦娥抖著聲音問道：「他……他殺了羿？」龍四公主看醒了，鬆了口氣，答道：「不，後羿那傢夥笑著笑著，突然就吐倒了，也不知怎麼回事。惡有惡報！」嫦娥抓住手，急切追問：「可是，我明明見他回來的，是我吞了仙丹離開他，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四公主知幾千年信仰被打破，一時難以自持，急忙安：「嫦娥姐姐，不要多想，我們看下去就知道了。」

楊戩茫然不解，為何後羿會忽然死了，哮天犬爬起來跑到他邊哀鳴，他俯拍拍它，獎其忠勇，走到石桌邊檢視。細察之下，石桌上原放玉瓶之刻著極細微的小字，低聲念道：「急利非利，多自斃。鼎裂丹，先天一氣。」

鼎裂丹？他心念一，凝神看上石桌，卻見它式樣古拙，分明就是半截丹鼎。他十六歲苦修，先天之氣早已煉就，當下運氣擊出，轟地一聲大響，異香撲鼻，石桌裂開，顯出顆滴溜溜轉的靈藥來。

慨一回，楊戩將葯收了，看著後羿犯難，哮天犬拱著他挲，他蹲下著它的皮，問道：「你說，我怎麼和說呢？怎麼……得了……」哮天犬自然不會知道答案，楊戩嘆息一聲，向原路返回。

在村外徘徊良久，楊戩似是想定了主意，拍拍哮天犬道：「你在林中待些日子，不要出來。」自己暗念法咒，竟變後羿模樣，向嫦娥住走去。四公主一聲驚：「啊，這個卑鄙小人！」擔憂地看向嫦娥，「嫦娥姐姐，他……」卻有些問不下去。跟在楊戩後的三聖母也是啊地一聲，向鏡外抱歉擔憂地說了句：「嫦娥姐姐……」也說不下去了。但嫦娥的神卻頗為奇特，雖然還未從後羿之事的打擊中緩過勁來，卻也不如他們所想那般為楊戩的行徑震怒，眼中反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彩。

楊戩幻的後羿向家中走去，在門口遲疑片刻，終還是踏了進去。三聖母白了一張俏臉，若哥哥做了對不起好友之事，真不知日後如何麵對這位好姐妹了。

鏡中的嫦娥卻不知這麼多事，見後羿回來，提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欣喜地迎上前去。

「羿，你總算回來了。其實我們不一定要長生不老，隻要能相親相，就如凡人般慢慢老去，也不枉度此生了。」絮絮說著，替丈夫取下肩上的披風，卻不見後羿答話，奇怪地看去，見後羿隻愣愣地看著，臉有些發白。猛然醒悟：「羿，你是不是傷著了。是我太心，你快些療傷，別耽誤了。」楊戩順勢點點頭，進屋調息。

晚，嫦娥過來鋪床，抻著被子向丈夫甜甜一笑，卻見後羿別過臉去：「蛾子，我這次傷得不輕，要休養幾月。你幫我在外屋鋪張床鋪，我且在那住些日子。」嫦娥不擔心道：「羿，你是不是傷得很重？」審視著他蒼白的臉，自責道，「若不是為我，你也不會傷。你既有傷，就該好好調養，還是我到外屋去。」抱了被褥出門，隨手掩上門，向他溫一笑。楊戩看離去，嗆咳一聲，慢慢彎下腰去。

旁觀眾人這才鬆了口氣，龍八自語道：「這時候楊戩……還算個正人君子，後來怎麼變那樣，真是權熏心。姐，你說對不？」四公主為嫦娥放下心事，點點頭再看事發展。

楊戩藉口傷勢，一直與嫦娥分房而眠，嫦娥隻道他傷得嚴重，也不以為意，反心中愧疚，日日服侍周到。

半月後的夜晚，天氣晴好，楊戩在屋調息，聽得屋外琴聲悠揚，不由循聲推窗去。原來是嫦娥在院中擺了香案，正調琴自娛。楊戩閉目仰首，聽了一曲，待琴音落定，贊了聲：「好琴藝。」嫦娥冷不防吃了一驚，見是丈夫隔窗相贊，不由掩口，吃吃好笑：「羿，你又懂什麼好琴藝了。你不是曾說，聽我彈琴，昏昏睡麼，我今日便是想催你眠呢。」楊戩自知失口，掩飾道：「我……我見你喜歡，悄悄學了一陣子。」說著話，從房中出來，進了院子。嫦娥暈生雙頰，含道：「你竟為了我學琴麼？」俏皮一笑，側頭道，「那我考考你，我方纔彈的什麼？快說，不許猜。」楊戩回味方纔，笑道：「先前了一段，後來似是在詠月宮，空廖清冷的覺。」嫦娥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果真說中了，真不是猜的？」楊戩笑了一笑，不作答。嫦娥拿起琴旁橫放的簫，遞給他，笑問：「可會簫？」楊戩接過點頭，嫦娥喜道：「那我們便合奏一曲，我常彈的《**》如何？」楊戩持簫吹，嫦娥又有些擔心，怕丈夫初學不久，下不來臺撐，道：「羿，我們隻試一試。」楊戩會意，用眼神示意不用擔心。

嫦娥纖指一撥，簫音隨之而起，種種高低曲折，幽靜深微之，無不切合，曲盡其妙。一曲罷，嫦娥立起，喜悅不勝，眼中竟有了淚。楊戩本想裝作生手，不想一沉音樂，竟忘了週遭事，全心吹奏，此時見嫦娥淚水盈盈，將簫從口邊移開，訝道：「蛾子，你怎麼了？」嫦娥與後羿本是指定的夫妻，子溫，嫁了他便認定了他，又慕他英雄，全心相待。自己天生貌，後羿也自是嗬護，向來恩。隻是常恨後羿不解風，不懂風雅，對琴簫棋畫一概無興趣，自己一人也無甚心擺弄，大是無趣。如今這魯男子竟肯為學這些平生不樂之事，聽他吹曲，已不知悄悄練了多久，如何不喜出外。一時激，竟撲在丈夫懷中。

楊戩不防如此，一時溫香玉在懷，嗅著發間的馨香，聽著在懷中碎碎而談，手輕輕上移，攏住腰，又似燙了手似的鬆開，任嫦娥抱著，不敢上一。

嫦娥著月下相擁相依的一對，心中竟品不出是何滋味。在與後羿的婚姻中，隻有這最後的三個月，雖分房而眠，卻是真正的琴瑟和諧，知音互賞，那種融洽如一人的覺，也是這麼多年來獨守寒宮，關閉心扉的原因之一。而如今卻發現，這個人竟是那個楊戩。那麼些日子，他遙廣寒宮時，是不是在想著這三個月？那天在集上遇著他，一無力，任人踢打的他，在聽見自己聲音時，是不是也在想著這三個月？嫦娥無力地倒，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皆有，唯有對楊戩的不屑，一點點消退。

三個月後，楊戩帶著部族出獵。他已想好了辦法，如此不是長久之計，他不大願嫦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卑鄙小人，便隻有讓他在心中留個好印象，讓帶著這個印象回到天庭，離塵世迴。

離開村落已有一陣子，楊戩過後羿的徒弟逢蒙，他冷眼旁觀，早注意到逢蒙心不正，不但對嫦娥有歪心，最近還打起仙丹的主意。楊戩便讓他回去給嫦娥報平安。嫦娥看到這裡，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握住四公主的手暗暗攥。

原來，這是你設計的，讓自己永遠不知道丈夫的真實麵目，讓自己能帶著對他的思念活到天荒地老，而不是為後羿的負心傷心一世，鬱鬱終老。隻是，捫心自問，如果他當初告訴自己真相，真的會傷心死？與後羿的，想來不過是相敬如賓。楊戩啊楊戩，如果在那三個月後讓我發現了真相，我是不是會……上你？如果那樣，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於你於我，是不是都是一件幸事？想到這裡，嫦娥的淚水頓時涔涔而下。

四公主看著鏡裡形，楊戩隨逢蒙回去，在逢蒙調戲嫦娥，搶奪仙丹時暗中相護，好使嫦娥有時間服下仙丹飛升逃離，歸來之後，再假作中箭死在逢蒙手中，遁形離開。龍四默然之餘，隻想：「這時的楊戩，總算還有些可取之。」低頭見倚在自己懷中的嫦娥淚襟，隻道好姐妹又想起傷心往事，連忙勸。嫦娥聽得不著邊際的安，腦中翻來覆去的隻有一個念頭：待離開這裡，便去看他，看看他。至於看了他又如何，卻不是現在所想的問題。

楊戩了結了嫦娥之事，心複雜地仰星空出神，離了主人許久的哮天犬討好地蹭來蹭去，卻得不到主人的，失地趴下，漸漸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