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第四章 膽大包天

緱氏縣縣衙,下午,居于側廊中的縣門下賊曹趙方正在審閱本縣的刑事文書。

話說,門下賊曹在漢代的縣中是個很重要的實權位置,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獄吏還有一點逮捕和查封的權力,那這個位置基本上相當于后世的公檢法一把抓了。當然了,前提是頭頂的縣君老爺和縣丞都不是喜歡抓權的。

而說到這個,趙方的運氣就比較好了,因為緱氏縣的縣令和那位縣丞都是經學弟子,所謂前途遠大,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所以這種底層庶務向來是撒手給縣中諸曹來負責。再加上本縣的獄吏又是個知趣的,一向唯趙方馬首是瞻……那趙賊曹的日子可不要太爽。

“趙君。”難得一見的,一名縣丞直屬佐吏出現在了趙方的辦公地點。

“張佐吏。”趙方立即熱的站起來,沒辦法,場之上有些時候是不能看職大小給臉的,這可是自己上司的‘書’,你黑著臉試試。“你這可是難得一見,有什麼事嗎?還是說縣丞有事吩咐?”

“不止是縣丞。”這名佐吏拱手答道。“縣君也在堂上,讓你速去。”

趙方立即正,整理了一下冠,就跟著對方一同往堂上趕去。

當然了,趙賊曹路上免不了多問了幾句:“張佐吏多勞了,可知道縣君除了我還了誰去?”

“還有獄吏黃君。”張佐吏倒也和氣。

了自己又了獄吏,那肯定是出了什麼案子了,趙賊曹登時就反應了過來:“那張佐吏可知是誰,又犯了何事?”

事宜實在不知。”這張佐吏連連搖頭,但是礙于對方在縣衙中的地位還是多說了兩句。“我只知道是縣中那個游俠頭子原種,著膀子就被緱氏山那邊的一群河北士子給送到了堂前,只說要縣衙中出來個識字的去接人,但高書佐出來后那群士子卻什麼話都不說就徑直走了,而那原種爛醉如泥,更是半句話未曾講。”

“這算什麼事?”趙賊曹目瞪口呆。“隨便喊個縣卒去街上讓那原種的伙伴過來接人便是……怎麼還驚了縣丞乃至于縣君呢?”

“這便是此事讓人驚疑之了。”張佐吏低聲繼續答道。“不知為何,那高書佐見了原種后面大變,直接就去找我家縣丞匯報了,而我家縣丞見了那原種后立即吩咐縣卒將原種這廝抬到了堂上,還請來了縣君,縣君又讓我等來喊趙君與黃君……”

趙方一頭霧水。

然而,這趙賊曹還來不及多想呢,就已經來到堂上了,不及下拜,上面就響起了縣君冷冰冰的聲音:“趙方!”

“是!”趙賊曹聽到不是味,趕低頭跪下。

話說,漢代士人之間一般是不跪的。但是賊曹的全名其實是門下賊曹,誰的門下?縣君啊,漢代二元君主,這屬吏對上自己的主宛如面君,君主震怒,你骨頭一跪下又如何呢?

實際上,凡事不開人心,就是因為上位者一生氣下位者就這種邏輯,漢代存在著一種很常見的跪拜禮節——那就是請罪!

趙賊曹其實就在跪下請罪。

“我將縣中治安托付于你,卻不料被你養出了如此囂張之徒!”縣丞的聲音也隨即響起。

“都是臣下無能!”趙方依然是茫然不解,這囂張之徒到底是原種還是那群河北子弟?然而這不妨礙他先認錯。

“好了,不要耽擱了!”縣君的聲音再度響起。“趙方你與獄吏黃鈺一起去,用我的公車,將這個膽大包天之徒送到城中河南尹朱公的衙門中去。到了地方,務必要和朱公門下諸位賢達說清楚,此賊子剛一招搖過市就被我擒下了,請朱公明斷!”

說完,不等趙方和那獄吏答應,這縣君和縣丞就像躲什麼東西一樣快步走開了。

上司一句話,下屬跑斷,對方一走,趙方和這黃鈺就迅速起招呼人手……準備在天黑前務必將原種這廝送到去。然而,一直到這個時候趙方還是不知道這位面面俱到,極為懂得分寸的原種原大俠究竟惹出了什麼事?

喝醉了一句話不說然后只打呼嚕,難道也是天大的罪過了,竟然要專車扭送到河南尹朱野這位超品大員那里去?這樣的話,以后自己每月的孝敬豈不是要了一大半?

正瞎想著呢,趙方這邊卻覺得有人在拉扯自己服,扭頭一看,赫然是獄吏黃鈺……只見這位同僚面蒼白,一只手拽著自己服勉力站穩,一只手卻指向了那地上的原種。

趙方順著對方的指尖往原種原大俠那膀子上定睛一看,春三月間,竟然覺到有一涼氣從自家腳底板里一路沖到了脖子上,然后讓自己渾搖搖墜,最后竟然也是靠抓住了那黃獄吏的服才勉強站穩。

“趙君。”黃獄吏先緩過勁來,面蒼白,全無。“這原種原大俠此番是在劫難逃了吧?”

“哎!”趙賊曹站穩腳跟后也是倒一口冷氣,卻沒有直接回答同僚的問題。“那群河北士子的首腦是公孫瓚、公孫珣的兄弟二人吧?我也是見過的,都是郡吏出,怎麼想也是面人,怎麼下手如此狠毒?!”

滿堂默然。

慨歸慨,活還是要盡快干的,縣君的公車備好,這原大俠被直接抬到了車上,然后打起旗子,黃獄吏在里面看著,趙賊曹年富力強親自駕車,七八個縣卒騎著馬護衛著,一溜煙的朝著城去了。

原種是被一盆冷水給潑醒的。

依舊帶著七分醉意,原大俠抱著膀子,瞇著眼睛四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像是在獄中……這地方也算是悉了,只是覺比縣中的那里要干凈亮堂了不,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產生的錯覺。

“原種是吧,緱氏縣長平亭冠里人?”一名穿著服的獄吏形狀的人出現在眼前,基本上驗證了原大俠的猜想。“祖籍哪兒啊?”

“我是喝多了躺在路上,犯了宵嗎?”原大俠大著舌頭嘻嘻笑道。“兄臺好像……好像有些面生?不瞞你,我正是原種,與你們黃獄吏還有趙賊曹都是有的……縣中的宵而已,何必如此正經?有機會……我,我帶你夜間出城去耍!”

“那就多謝了。”這獄吏低頭笑了笑。“不過原大俠,你不曉得,今日城中派出了不吏員巡視治安,我們不得不嚴肅一些。”

“我曉得了!”原大俠抱著膀子繼續笑道,他約覺得雙臂那里有些刺痛,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進獄中的時候傷了什麼地方。“是要我們收斂的意思吧?這事……這事人說一聲即可,我自會停了夜間的賽車,不給諸位添麻煩,何必專門把我來呢?”

“就是擔心你不懂的收斂……”獄吏低頭道。“河南這地方,誰不知道你原大俠的威名?”

“些許名聲,讓兄臺見……見笑了。”

“不敢做你的兄臺。”獄吏似乎是聽到了后什麼靜,所以干脆了一些。“那什麼,原大俠,咱們繼續……你祖籍是哪兒啊?”

“吳地。”原大俠配合著答道。“長江盡頭海口的一島上,很偏僻,鳥不拉屎的那種……到了父親這輩就棄了祖業,跟著去揚州募兵的人來京中討生活了……”

“那原大俠,你膀子上是什麼?”

原種迷迷糊糊的往自己雙臂上一看,果然看到自己膀子外側有著什麼字跡圖案之類的東西,再加上那種的刺痛,他陡然反應了過來:“這……這自然是紋啊!怎麼……”

“我曉得。”獄吏連連點頭,卻是打斷了原大俠的思索。“原大俠祖籍吳地,吳地風俗嘛,自古有之,紋乃是尊崇,與中原黥刑不同。再說了,這年頭只要不紋在臉上,就算是中原人也有紋的。我就聽說,南那邊就頗有不私定終的狗男喜歡在上紋上對方名字?”

“確實如此。”原種此刻已經有些警覺了,但酒意上涌,只能勉強作答。“南畢竟屬于荊州,兄臺不知道,這大江左右,男兒多要,凡是要,那紋的風俗……就自然是有的。”

“罷了,最后一個問題。”獄吏終于抬起頭來,看此人著,竟然頗為齊整,不像是尋常獄吏。“原種大俠識字嗎?”

“這是自然!”原大俠回答的格外干脆。“我以前不識字,這些年專門讀書識字,已然登堂室了!”

獄吏回頭看向后,大概是聽到了什麼指示,也不理會這原種大俠,就直接站起來走了出去。

原種驚疑不定,酒也漸漸醒了七分,再看向周圍環境時更是警惕了不,又把目轉向自己胳膊,只能認出那里被人紋上了一些字跡,好像只來得及上藥水,連痂都還沒結……又想起醉酒前被公孫瓚一行人到酒樓中去的事,一時間頭疼裂,完全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總不是那群河北佬往自己胳膊上紋了什麼造反的文字吧?

可是細細看來,卻只認出了‘河南’、‘生’、‘死’幾個字眼,再想看就實在是為難了。

“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懼幽都王!”傾片刻,距離原大俠不過百余步外的一狹窄庭院中,一位士人模樣的中年人正捋著胡子,仰頭對著月誦著什麼東西。“好紋!好文采!好霸氣!”

而就在這位著便的文士后,十幾個配綬掛印的員正齊齊整整的跪在那里,頭都不敢抬的——儼然也是在集請罪。此時,他們聽到這話后更是一起把腦袋埋得深深的,至于剛才那位問話的獄吏,干脆跪在了遠遠監獄門口本不敢過來。

“想我朱野家世淵源,世出名臣,我曾祖尚為子之時,連盜賊都稱贊他是‘刀’,后來更是拜為尚書令,總攬朝政;我祖修儒,去世后,蔡邕蔡議郎尊之為諱貞宣先生;而我父憂憤于宦政,先棄冀州刺史為刑徒,千人上書為之鳴冤,后棄尚書而死節,蔡議郎尊之為諱文忠公……爾等告訴我,怎麼到了我朱野這里,卻在河南尹任中蹦出來一個‘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懼幽都王’呢?我朱野德薄到這個地步了嗎?!”

原來,這個文士竟然是四代名臣的現任河南尹朱野!

“明公!”后一名員鼓起勇氣安了一句。“適才我已經我問清楚了,這紋恐怕是近日剛剛紋上的,那緱氏縣令就即刻讓人把這膽大包天之徒給送來了……這種狂悖之語,未必就會流傳出去……明公不如先放寬心?”

“算了!”這超品的河南尹朱野忽的嘆了口氣。“何必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看著吧,不日間這‘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懼幽都王’就要傳遍宛了……我朱野也是知恥之人,與其在這里空自追悔,不如收拾治安,挽回一些德行,所謂亡羊補牢猶未晚矣……爾等也準備一下,這一年,這河南治下的游俠、大豪,給我該抓抓該殺殺,斷不許再出第二個原種原大俠了!”

“謹遵命!”后面跪著的一群河南尹屬員當即應諾。

“既如此,我先回去休息了,爾等也各自散了吧!也不是……也不是什麼大事!”言罷,這朱野朱大尹竟然就要離開此地了。

“明公……”就在這時,一位員忽然又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當然,剛一問完這廝就后悔自己不識趣了。“那獄中的原種如何置?”

“既然人家原種大俠不怕我河南尹,”朱野頭都不回道。“便送他去見幽都王!”

“喏!”一眾員一邊起一邊答道。

而等到眼的看到自家大尹消失在了視野之外,這時候為首的一名員才黑著臉回過頭來,示意遠跪在門廊的那個獄吏起:“聽到沒有?打死!然后讓他家人領他回去做法事……若是他家里沒錢,我們給他請道士去見幽都王!”

“喏!”獄吏哆哆嗦嗦,卻也用足了力氣大聲應道。

“后漢熹平年間,有城郊河南尹治下緱氏縣,縣中有游俠者名原種,多行不法,為一縣之害,而縣中人不能制也。燕太祖武皇帝與族中兄弟、鄉鄰子弟游學與緱氏山,亦頗其擾。一日,太祖呼其來飲,待其泥醉,購紋師刻字于其臂上。左曰:‘生不怕河南尹’,右曰:‘死不懼幽都王’。畢,乃其于道上。河南尹朱野聞之,笑曰:‘且送其見幽都王’。縣中乃安。”——《世說新語》.捷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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