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晨。

子臨在網戒中心的生活，這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他的室友在六點整靠著生鐘準時蘇醒，完全沒有賴床的意思，醒了就起，并且立刻來到他的床邊把他“醒”。

雖說子臨本就是醒著的，但還是裝出了一副沒睡夠的樣子，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起。

隨后，在穿洗漱的過程中，兩人便談了起來。

子臨的這名室友名王勇；是的，這個質和約翰·史斯差不多的名字，到了二十三世紀仍有人在用，且依然是重名率最高的姓名之一。

王勇今年十七歲，高二，形偏瘦弱。因打游戲、績不佳，所以父母選了個良辰吉日，將其“騙”進了這個中心來，進行“矯正”；學校那邊嘛，自然是暫時停學了，等他“改造好了”才能再回去念書。

以上這些基本的信息，王勇在談中其實并沒有提太多，不過這也無妨，因為子臨早已看過他的資料，就算他一言不發，子臨對他也是知知底。

比起自己的況，王勇更多的是在跟子臨講述待在這個中心里要注意的一些事宜：比如，不要反抗舍監，頂也不行，舍監讓你干什麼就干什麼；不要做任何顯眼的事、不要要做任何違反規定的事、不要表現出任何激烈的緒等等。

這里的負責人湯久誠，在當地土生土長，2162年6月生人。

在四十歲前，他的履歷并無什麼出彩之：從公立學校畢業，進地方的專科醫院當住院醫師，然后花了二十年左右混到了部門主任的級別……用子臨的話來說，典型的平庸之人。

按理說，以他的學水平和所社會階層來講，再堅持個二十年，應該也能熬到副院長乃至院長的位置上退休。

然而，他顯然不安于此。

2206年初，湯教授忽然從其所在的醫院辭職，也不知他從哪里拉到了一筆資金，創辦了這個青年行為矯正中心。

之后的兩到三年，他一躍了當地的大紅人；而湯教授的這個中心，也是辦得如火如荼。

平心而論，他的那套所謂的“學觀點”，說破了并不高明、甚至是很愚蠢的，但作為提供給智商鏈底層蠢人的服務品，這麼一套東西也夠了。

湯久誠的“治療矯正”，簡單概括就是——宗教式的洗腦，結合馴式的作。

首先，他將“網癮”這個在醫學上沒有任何公認定義的名詞，認定為一種疾病；然后用電療的方式迫所有被送自己中心的青年承認自己患有網癮；接著，還是以電療為威脅，強迫“病人”遵守他定下的規定、認可他的觀點……

這套玩意兒，跟當年十字軍東征玩兒的套路差不多，就是“我已認定我這個神是唯一的，你信別的就該死，所以我為了正義過來把你三了”這樣一個形式。

那套東西他自己心里也不信，但你必須要認可，因為不認可，他就沒法兒作了。

那麼怎麼作呢？就是電唄。

電療是一種典型的“負強化（即強化，就是懲罰那些不符合組織目標的行為，以使這些行為削弱甚至消失，從而保證目標的實現不干擾）”手段。

說這是“馴”，其實也不恰當，因為通常來說，訓練更多的是用到“正強化”，或者是“正負結合”著用；用簡單的例子來解釋就是……做對了給吃的、做錯了鞭子，以此形一種條件反。

但湯教授好像并不擅長使用正強化的方式，他只會玩電療，畢竟……那管用嘛。

你讓他自己躺在那兒被電，不承認有網癮就不停，那他也會承認自己有網癮的；只要電得到位，別說是網癮了，讓他承認自己是條狗也行啊，電一天還沒認算我輸。

當然了，靠這種作，他的中心、或者說“青年行為矯正”這個行業是沒法兒長久經營下去的；電擊畢竟只是手段而已，手段是可變的，你今天玩電療，明天可以玩水刑嘛……反正只要政府沒來管怎麼作都行。

但是，一個行業要生存和延續，不能有手段，最重要的是看市場需求。

如果說“娼”是一種建立在人類本能需求上的服務行業，那麼“網戒中心”就是一個供“教育失敗者”停靠的港灣。

湯教授真正的高明之，不在手段，而在這里——心理層面，他將本該由父母承擔的責問，轉嫁給了一個虛構的病癥，轉嫁給了網絡、游戲商、乃至整個社會；生理層面，他用負強化手段把“病人”給改造完了。

也就是說，消費者們把子送中心，即可撇清自己的責任，把子領出中心時，則可得到想要的“果”；最終便是心安理得、心滿意足，告訴自己：“我沒錯，我的孩子也沒錯，是各種客觀因素的錯，而這些客觀因素導致的狀況已經被湯教授給‘矯正’了。”

這樣的“服務”，消費者自然是滿意的，既然顧客滿意，那這門生意，自然也就能做下去了。

于是乎，湯教授這中心一開就是十幾年，教授本人也被奉為了“到網絡和社會毒害的墮落青年的救世主”，可謂名利雙收。

尤其在中心的部，湯久誠簡直就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工作人員見了他基本都主點頭哈腰，而病人們見了他則是“規定”要九十度鞠躬才行；要不是怕引起政府重視，他沒準已經讓病人給他行跪拜大禮了。

“集合時間到，所有盟友請到走廊集合……集合時間到，所有盟友……”

和王勇談著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六點半。

那一刻，一陣語氣死板的錄音廣播準時響起，擴音喇叭中還夾雜著每一個寢室都能聽見的“呲呲嗡嗡”的怪聲。

聽到集合廣播，子臨和王勇立即停止了談，雙雙出門，快步來到了走廊上。

因為寢室只有洗臉槽而不帶廁所、想方便得去走廊里的公廁，所以寢室的電子門用該寢室住戶的指紋是可以自由開啟的；昨晚舍監帶著子臨開門，只是由于后者剛中心、分配房間和登記指紋的流程還沒完全辦妥；而眼下王勇醒著，自是由他來負責開門。

他們來到走廊兩分鐘后，便有一名舍監邁著急匆匆的腳步從走廊里行過，挨個兒檢視著已然按房間號排隊列的“病人”們。

“握住你們盟友的手，起步……走！”那舍監走到最后一個房間門口時，便高聲下達了命令。

在這個中心里，“病人”們被稱為“盟友”，這是湯教授發明的稱呼，另外他還要求所有的病人和病人的家長們稱自己為“湯叔”。

“注意秩序！不要頭接耳！”當隊列開始移時，舍監跟在隊列的最后面，邊走邊厲聲喝道。

子臨對于這些日常流程，都調查得很清楚了。

六點半集合，六點四十五分各層的盟友集中到自己那層的“活室”里做“磕”，或者“跪拜”；據說在這中心剛開的時候是去場做這的，但由于到了室外之后總是有人伺機逃跑，后來就改現在這樣了。

七點鐘所有盟友去食堂集合吃早飯，七點半到回到自己樓層的教室上課；說是“上課”，實際上沒有老師講課，就是自習。學習的容嘛……主要是湯叔寫的教材，各種該中心部的規定、條例，還有以往“點評課”的容。

三節課過后，到中午十二點是午飯時間，午飯四十五分鐘，之后有一天中僅有的一小時自由活時間，當然了……說是自由活，其實也只能在有限的區域里行。

一點四十五分重新集合，兩點去機房“上網”——上湯叔指定的網站，看指定的容，加強學習，也是三個課時。

五點吃晚飯，六點前必須全部吃完，然后返回寢室，六點后除了上廁所不許外出或串寢室，晚上八點三十分熄燈。

這就是矯正中心一天的基本流程，除了周日上午會有一次湯叔親自主持的“點評課”之外，一周六天都是這樣的況。

當然了，最關鍵的一點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只要你的某些行為讓你達到了“必須接治療”的條件，你就得立刻去接“治療”。

因為這是子臨正式住中心的第一天，他在做完、吃完早飯后，就被舍監單獨帶走了。

不出意外的，他來到了五樓，被帶到了“湯叔”的面前。

“坐。”子臨進屋后，坐在辦公桌后的湯教授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道了這麼一句。

子臨聞言，默默地走到對方的辦公桌對面坐下；而那名負責把他帶來的舍監，也就是昨天負責電他的“醫生”，此時就站在他的背后，盯著他的后腦勺。

“周明……對吧？”湯教授看著手上I-PEN虛擬屏上展示的資料，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子臨來這兒用的自然是假名字、假份。

“是。”他回道。

“知道自己的況嗎？”湯教授又道。

“知道……網癮。”子臨應道。

“嗯……”湯教授沉一聲，將視線移到了他的臉上，“昨天剛進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承認？”

“我……”子臨想了想，怎樣的回答是合乎理、并且能讓對方滿意的，“……抱有僥幸心理，不想接治療。”

“嗯。”湯教授點點頭，“很好，能承認自己有問題，就表明你也有改正的想法，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方法。”他頓了頓，“聽好了，只要你嚴格遵守這里的規定，把我們的程序走完，我保證你可以痊愈。”

“好。”子臨回道，“我盡力……”

“什麼‘盡力’？”下一秒，湯叔忽然就翻臉了，“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我說了嚴格遵守，就是必須做到，盡力算什麼態度？在中心里，我們要做到‘令必行、必止’，做事必須有規則，有高度的執行力，不可以有所謂‘盡力’這種得過且過的想法。”

“明白……”子臨立刻裝出一副很害怕的表，急切地接道，“我……我一定做到，堅決執行。”

湯教授又盯著他看了幾秒，想了想，再道：“那好吧，本來你這個態度，是要去‘治療’的，但我念在你是剛進來，和其他新來的盟友比，相對來說……還算是覺悟比較高的，今天你就先回寢室，把這里的規章制度都記了，明天再開始和其他盟友一起活。”

“是……”子臨又作出松了口氣的樣子，“謝謝湯教授。”

“哎~”湯教授擺了擺手，“不要這麼我，我是十分平易近人的，這里的盟友都我湯叔，你也可以這麼。”

他用了“可以”這樣的詞，但實際上……你要是不這麼，他就會找理由電你。

子臨也很識趣，趕了聲湯叔，然后就跟著舍監離開了。

一路無話。

回到寢室，子臨發現自己的指紋已經可以開關他所在寢室的門了，于是，他就關上門，把那一疊從辦公室里領來的紙質文檔擺到桌上，開始一頁一頁地翻。

翻歸翻，他可沒有去“看”，因為紙上那些容，他在進這個中心以前就全都了解過并且背出來了；翻……只是為了制造出“翻過、看過”的痕跡而已，萬一日后有人發現他領回來的這堆資料“瓜里新”，而他卻對各種條款一清二楚，那不是引人生疑嗎？

因此，子臨這會兒一邊翻著紙，一邊去思考別的事。

“做的時候只能看到本樓層的病人，不過吃早飯的時候，除了湯教授以外的人應該是到齊了……舍監和病人的人數，跟資料中記載的是對的上的。

“由于必須遵守秩序，不能隨意走，所以沒能看清每一個人的長相……但看清了的那些，都沒有什麼異常。

“昨晚來拜訪我的‘甜點’……嗯……還是‘甜點小姐姐’好了……只留下聲音和氣味，并沒有讓我看到的長相和材，在食堂那種環境恐怕是很難把辨認出來的。

“當然，也不用急著找，反正只要我還留在這兒，就會主來找我的。

“無面嘛……現階段果然還是抓不到任何的蛛馬跡，得再等幾天，等‘那個東西’生效了才會有進展吧。

“所以說，這個早上的收獲就是……意外的發現了一個能力者……

“盡管在我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能力，但本人似乎還苦惱的樣子。

“呵呵……想必，‘甜點小姐姐’也是沖著他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