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是中國人心目中一個神奇的名詞。每每到了年關的時候，農村就都開始大張旗鼓地“忙年”，殺豬宰牛，剪窗花、福字，熱鬧非凡。所有人都沉浸到一種突如其來的紅火的歡樂之中。從前一到過年，人們就把平時舍不得用的好東西都拿了出來，孩子們總能吃到平時吃不到的可口味，穿到平時穿不到的新裳，還能領到歲錢，所以，人們大抵以為這就是盼年的目的所在。可是，除去了這些表面化的東西之外，過年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希和團聚，這似乎才是比食更為寶貴的東西。

春節是慶祝春天開始的節日。寒冷的冬天就要結束了，萬生長，草木蔥蘢，風調雨順的新一年又要來了，太正在從遙遠的南半球返回，關於未來生活的好向往，對於剛剛熬過有一個寒冬的人們來說，是尤為重要的。

另一個關鍵詞是團聚。“春運”也是一個有中國人民創造出來的詞匯，每每到了快過年的時候，華夏大地上就開始了一波聲勢浩大的人口轉移。它被譽為人類曆史上規模最大的、周期的人類大遷徙。在4o天左右的時間裡，竟有2o多億人次的人口流，約占世界人口的1/3，中國世界紀錄協會將其稱作“世界上最大的周期運輸高峰”。可以說，鞭炮可以不放，味可以不嘗，但家一定是要回的。“家”是個太溫馨的字眼，似乎每個中國人都逃不出它的掌心，為了一次團聚，這些心靈是如此的熱切與執著。

只是一點希、一次團聚嗎？有時也並不見得那麼容易，比如接下來我們將要提到的人。

城市的春節自有著自己獨特的魅力，但確實不如鄉間那般紅火，不過雖然如此，那過年的喜氣卻沒有因鋼筋水泥的冰冷而失去溫度，即使在這個漫天飄雪的時節。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冬天遠比現在要冷，即使在春節這樣一個讓人倍溫暖的節日裡，人們走在街上，還是覺得難以抵那刺棉的寒風的侵襲。而下面將要講述的這個故事則生在這樣一個寒冷的、飄雪的除夕夜的傍晚。

大年三十，市公安局也放假了，平日裡忙碌的景象也仿佛消失了。那些不分白天黑夜，忙碌於形形**的刑事和民事案件之中的疲憊不堪的公安幹警們集在過去的一年行將結束之時得到了這樣一個能夠悠閑地與平日裡不大見得到面的家人團聚的機會，即便如此，他們還要在家中隨時待命。當然，公安局的門衛大爺和除夕夜負責值班的幾位同志除外。

時間已是傍晚，公安局附近的街道兩旁與白天相比是冷清了不，只剩下那些紅得刺眼的春聯、燈籠、標語以及遠鬧市區裡高樓大廈上的七彩霓虹提醒著路人節日的存在，多數店鋪已經關門，大家都回家吃團圓飯了，這段時間是該在溫暖的家中度過的，除夕夜最後的狂歡要等到午夜時分呢。

他正獨自一人在已被白雪覆蓋的路上快步走著，穿著厚實的橄欖83式警服，手裡提著好幾個袋子，裡面裝著不食品——大都是他從家中出來時，母親塞給他的，因為今年的除夕，他要在局裡值班，所以不能和家人一起度過了，陪他等待新年鐘聲敲響的，將是他的同學兼同事以及他的頂頭上司。

當他走到可以見公安局鐵門的位置時，他看見了一個佇立在雪中的子。這個人看上去跟他年齡相仿，大概二十多歲，懷裡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那著嬰兒的凍得通紅卻始終微笑著的臉告訴他，這分明是一位年輕的母親。為了寒，嬰兒被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但這位子自己上的裳卻顯得十分單薄，只穿了一深藍帶著細碎花紋的薄棉，而且左手的袖子似乎還有些撕裂，裡面癟癟的棉花也依稀可見。上的服以及大包小裹表明，這很可能是一位農村來的婦。但是，在除夕之夜獨自站在公安局門口是什麼用意呢？是走失了還是有什麼冤？

他走近了幾步，對方也察覺到了他的存在，抬頭看見了他，頓時那臉上的笑意便然無存了。子朝著他張了張，仿佛想說點什麼，卻言又止，像是有點怕他。

他走上前去，主打起了招呼：“同志，都這個時候了，不回家過年，站在公安局門口，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對方還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不要怕呀，”他見到對方的樣子，就笑了，“不會我長得太嚇人了吧！我是這裡的刑警，孔和榮，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說，不是說：‘有困難找警察’嗎？”

對方輕輕點了點頭，說：“警察同志，我是有事……”

“進去說吧！”孔和榮說著，就跟門衛大爺打了聲招呼，“外面這麼冷，別把孩子凍壞了！”

不一會兒，公安局值班室的門開了，那抱著孩子的子跟在孔和榮的後走了進來。外面是寒風刺骨，屋裡倒是十分的溫暖。值班室有兩個男警察，一位有三十多歲，坐在木質辦公桌後面的扶手椅上，表嚴肅，正看著手中的一疊文件；另一個有二十幾歲，戴著黑框眼鏡，坐在門邊的長沙上，室角落裡放著一臺17寸黑白電視，正在播放的是新聞聯播。

“隨便坐，別客氣。”孔和榮說著，但那子還是十分拘束。

“這是誰啊？”沙上的人問他。

“我來的時候看站在我們大門口，覺得可能有事吧，就帶進來了，外面多冷啊，還穿這麼。”

“喲，心疼了？要是被某位同志聽到，可是要吃醋嘍。”

“別胡說八道，你看人家都不敢坐了。”

果然，聽到剛才的話，那子更加不安，竟幾乎轉要走。

“別別！”沙上的警察站了起來，“我這人不會說話，真不好意思。不過我可沒啥惡意啊！我林寒，也是這兒的警察，那位是我們劉隊。有困難就跟我們說，一定給你想辦法解決！”

那子一聽，便連聲說謝謝，還差點要對他鞠躬磕頭的，把林寒嚇了一跳，好在孔和榮及時扶住了，讓坐在了沙上，還給倒了一杯熱水。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劉隊也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定睛看了看。過了一會兒，覺得平靜了下來，便開始問：“這位同志，你大過年的到我們局門口來，想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

點了點頭。

“那麼你有困難就說吧，我們一定盡力。”

“求求你們……”低聲說，“幫我找找我丈夫吧！我一定激你們一輩子……”說完，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丈夫……他失蹤了？”

“他已經半年沒有跟我聯系了，我就到市裡來找他，可是哪兒都找不到他，我急死了，可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找不到他，我們娘兒倆的日子也沒法過了……”說完，又哭了。

“別著急，”孔和榮在一邊安著，“慢慢說，先跟我們詳細講講你的況吧。”

“嗯，”劉隊說，“先跟我們說說，你什麼名字，是哪裡人。”

“我馮娟，”止住了哭泣，慢慢地說，“今年25歲，家住城東鎮槐樹村。”

“馮娟？城東鎮槐樹村？”聽到這兩個名字，劉隊的表似乎有些異樣。

“是。”

“是不是南邊村口有一棵大槐樹的那個村子？”

“是啊！您怎麼知道？”

“嗯，我大哥當年下鄉的時候就在槐樹村呢，連你的名字，他也跟我提起過的。”

“真的？您大哥是……”

“劉世平，他當時還是生產大隊的副隊長呢！”

“是世平叔啊！當時他待我們可好呢！”

“嗯，我大哥是個熱心腸，”想起自己的哥哥，劉隊也是慨萬千。

“這麼說，你就是世安叔了？我也聽說過你的。”

“對，我就是劉世安。”說著，他歎了口氣，“只可惜我哥死得早，否則的話，這麼多年後再看到你，他不知得多高興呢。”

“世平叔不在了麼？”

劉隊搖了搖頭，轉問道：“你父母親呢，他們還好麼？記得當年大哥跟你們家還是常有來往的呢。”

“他們早就不在了，”馮娟低著頭說，“十六年前那場礦難的事您也有聽說過吧？”

“那次……難道說他們……”劉隊半天沒有說出話來，良久，才無奈地歎了口氣，“真是世事難料啊，那麼好的人卻……那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啊？”

“多虧了鄉親們的幫助，我們好歹過來了。”

“‘我們’？哦，對了，我差點忘了，大哥提起過的，當年你們家還收留了一個被打右派的人的孤是吧？好像是個姓方的男孩，和你年紀差不多的。”

“嗯，爸媽死後，我就跟阿輝相依為命了。”

是啊，馮娟的父母死後，這世上就多了一對相依為命的孤兒了。

“這些年來，你們……”

“後來我沒上學，”馮娟淡淡地說，“阿輝本來就是知識分子家庭，理應考大學，大事的。我為了他，這輩子甘心做個普通農民了。能掙錢以後，我就去種地、打零工，攢錢供阿輝讀書。”

“後來阿輝考上大學了？”

“嗯！我就知道他絕不會讓我失的，他非常努力，了一般人都撐不住的苦，考上了華榮醫科大學。”

“我能想到，你們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劉隊說，“不過遇到你，這孩子還真是有福呢。”

“能親眼看到阿輝的功，還有什麼是苦的呢？那些苦，回憶起來也是甜的！”

“你丈夫，該不會就是……”

馮娟點了點頭：“是的，阿輝就是我丈夫，我要找的就是他。”

“他怎麼會失蹤了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可能跟某個工作單位有關。”

“工作單位？”

“嗯，他說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然後就失蹤了。”

“你們什麼時候結的婚呢？”

“去年冬天一月份吧，差不多一年以前。他大學畢業就回了村子說要跟我結婚的，但是那時剛參加工作，就先幹了半年有了點積蓄才回村辦的，而且他還特地趕時髦在市裡訂做了一對戒指呢。”說著，馮娟出了的左手，只見無名指上套著一枚晶瑩的銀白指環，上面還刻著字母和符號——h?J。

“這上面刻的是什麼意思？”林寒問。

“我也不是很清楚，阿輝說是我們倆名字的寫字母，總之大概是是這樣吧。”

“字母？”林寒盯著戒指看了看，“我也是學過一點的，這個……應該是方輝馮娟的意思吧？”

馮娟沒有回答，有點害地低下了頭。

“然後呢，他就失蹤了？”劉隊接著問。

“沒有！”馮娟很快地搖了搖頭，“他還對我說，一定要努力賺大錢，以後接我和孩子進城，過有錢人的生活。”

“他畢業之後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到一個中學當老師，收不多的。”

“這麼看來，他話的意思是，他想去做別的待遇更好的工作嗎？”

“也許是，但我什麼也不懂，我說我只希他平安，哪怕回家種地也好，一家人能團圓地在一起比什麼都強。但是他卻說這樣想太沒有志向了，說我過去了很多苦，今後一定要讓我過上好日子。”

“年輕氣盛，有這樣的願不奇怪。不過，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失蹤的？”

“他住在城裡，每個月都會給家裡寫信，哪怕工作再忙也沒有中斷過，但是去年八月份整整一個月我都沒有等到他的信，那時我已經覺得有點奇怪了。但是心想或許他真的太忙了，沒法寫信。可是九月、十月都沒有來信。我終於忍不住，就托進城送貨的李大哥幫我到學校去看看他，問一下況。可是，當我等來李大哥的時候，他卻告訴我，阿輝失蹤了！”

“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他先去了阿輝教書的中學，但學校領導說他已經辭職了。”

“辭職？”

“是的，校領導聽說這件事也覺得很難以理解，但是在阿輝的堅持之下，還是給他辦了手續。”

“然後呢？他們知不知道他辭職的原因？”

“他們說他好像是找到了什麼能讓他的才華造福人類的單位，好像是這麼說的。”

這種說法，即使是聽別人複述，也會讓人覺得很不自然，但是劉隊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表看法，只是繼續問：“然後呢，關於這個單位的信息，校方知道嗎？”

“沒有，阿輝什麼也沒有告訴他們。再後來，李大哥還去找了阿輝在市裡的幾個朋友，但他們對於這件事都一無所知，完全不知道他已經辭職了。”

“也沒有人看到他嗎？”

“他平時為人比較向，只是自己埋頭學習或者研究什麼的，很參加外面的活，所以他大學同學都說很難在宿舍、食堂、教學樓和實驗室之外的地方見到他的影子，因此完全想不出他會到什麼地方去。”

“他住的地方呢？”

“他就住在教工宿舍，辭職後人也直接搬出去了。”

“那麼，關於新工作這件事，你之前是否知？”

“他的最後一封信裡有提到。”說完，從包袱裡掏出一個信封，孔和榮接了過來，遞給了劉隊。

劉隊打開信封，掃了一眼，說道：“只是說終於可以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了是吧，並沒有提到他要做的是什麼事。”

“是的，我又沒有什麼文化，他工作上的事從不跟我細說的。”

“他大學的專業是什麼？”

“藥化學吧，好像。”

劉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然後你就來市裡找他了？”

“嗯，先是生完孩子，好點我就來了。我來時已經決定了，找不到他我就不回去！”馮娟堅定地說。

“可是，這像是大海撈針啊，你這樣怎麼找呢？”

“也是，我也已經找了一個多月了。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

“他會不會已經不在這個城市了？”

“可是，他能去哪裡啊？他為什麼要離開我？”

林寒想說，會不會是他找上了什麼富家，就狠心拋棄了馮娟和他們的孩子，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

“你現在住在哪裡呢？”劉隊問，“你可以住我們家，雖然可能會有點。對了，上錢不多了吧？”他從兜裡拿出了幾百塊錢，“雖然沒多，算我一點心意吧。”

“真的不用麻煩了，我有住的地方，”馮娟急忙推辭，“錢也夠用，世安叔別這樣。”

“你拿著，”劉隊站起來走上前去，把錢塞到了孩子的繈褓裡，“也過年了，就算我和大哥給孩子的歲錢！”

“對了，也有我的份！”孔和榮說著，也掏出錢來。

“對對對，”林寒也積極起來，“就算是歲錢好了，反正我們不急著用錢，我也給！”

一開始馮娟還是執意不收，後來見到推來推去也推不掉，也便不再說什麼，只是抱著孩子哭了。

“謝謝……謝謝世安叔……謝謝孔大哥林大哥，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們的恩……”

“這算什麼，”林寒說，“且看我們怎麼幫你找人把！我保證……”

“你呀，省省吧，就會吹牛！”孔和榮說。

“那……我就不多打擾了……”馮娟起要走。

這時，值班室的門開了，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子出現在門口，手裡也提著不東西。

“你就別走了！”一進門就對馮娟說，“剛才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就留下一起過年吧！”

“庭芳！”孔和榮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來給你送好吃的啊，”說著，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了桌上，“還給你帶紅燒了，我媽做的，一定要讓你多吃點。”

“你來了幹嘛不進來？”

“這不是怕打擾你們工作嗎？你還以為我監視你呀？”

“庭芳說的對，你就別走了，”劉隊對馮娟說，“你在城裡無親無故，回哪去？就算有住的地方，回去幹嘛？就留下，在我們這兒過年吧！我們就是你的親人，公安局是你的家！”

馮娟激得說不出話來，留下了幾行淚水，但角卻是微笑著的。

“好了，咱們開始吃年夜飯了！”庭芳說，“大家坐下呀！都高興起來，過年啦！我媽還包了不餃子讓我帶來，待會兒給你們煮啦！”

就這樣，馮娟留了下來，庭芳最後也沒有走，大家不久就沉浸到了新年的歡樂之中，五個人就在公安局值班室裡迎接著新春的到來，未來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麼呢？是希嗎？

快到午夜了，電視機裡正上演著熱鬧的春節晚會；林寒吵著說嫉妒孔和榮有陪著過年，自己卻一直孤家寡人；庭芳則和未來的老公盤算著什麼時候去買一臺彩電來看；劉隊在一邊默不作聲的吸著煙，半睜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此時並沒有人注意到馮娟，輕輕抱起孩子，憐地了那小家夥一會兒。突然，孩子笑了，於是輕吻了一下那可的紅臉頰，抬起頭了窗外飄雪的夜空。

“阿輝，我和孩子都在想著你呢，現在你在哪裡啊，在做些什麼，過得好嗎，有沒有想起我們呢？你都還不知道孩子出生了呢！你去哪裡了，為什麼這樣讓我擔心？這個年，你是怎樣過的呢，又是誰正陪著你呢？”

對於心靈的呼聲，並沒有什麼東西來回應，除了喜慶的竹，零點的鐘聲，還有窗外綻放的炫目的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