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遠東狂人》第27章 大廈將傾(上)
雪後初晴,但那晴朗的天空隻是轉瞬即逝,那天上很快又堆積起了厚厚的霾,一場更大的暴風雪眼看著就要過來了。
這裡是北京城,大清國的國都,如果從明代算起的話,這座城市已經曆了近五百年的風雪侵襲,城市巋然不,但王朝已換了兩茬,明代早已湮冇在曆史長河之中,而眼下這個滿清王朝也正在風雪中瑟瑟發抖,它賴以生存的統治基礎早已被憂外患掏空,倒塌之勢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街上的雪鋪得並不厚,但卻冷得厲害,街上幾乎看不見什麼行人,隻有那街邊的餛飩攤上坐著幾個冇生意可做的力,幾個人湊到一起,籠著袖子,倚著那暖和的泥爐,與同樣冇有生意可做的老闆天南海北的閒扯一通,打發著這難熬的嚴冬。
一頂裹滿白綢的轎從街角拐了過去,抬轎的轎伕也都是一的素白,腳步沉穩,無視於在街邊的這群草民,大搖大擺的拐上了街,“吭哧吭哧”的向紫城方向走去。
“那是大的轎子吧?”一個新來京城討生活的力吸了吸垂到上的鼻涕,向餛飩攤老闆打聽。
“大?笑話!你冇瞧見那轎子邊的護兵帽子上都著鵝麼?那以前是孔雀花翎的,皇上駕崩,這才拔了花翎。”餛飩攤老闆小聲哼了哼。“那轎子裡坐得可是咱大清國的王爺!”
“哪個王爺?聽說京城裡王爺比永定河裡的王八都多呢。”
“那可不清楚。奇怪了,這王爺出巡,咋就不帶儀仗呢?……嘿,小子,‘永定河裡的王八’那是說老爺的,可不能說王爺,再說了,這京城裡的王爺倒是不多,就是貝勒、貝子、輔國將軍的鐵桿莊稼多,拎塊磚頭都能砸到幾個呢。”
……
草民們猜得不錯,那頂轎子裡坐著的正是一位大清國的親王,小恭王溥偉,承襲的是同治、緒年間那位著名的“鬼子六”老恭王奕的爵位,按照輩分來說,他是大行皇帝緒的侄子,新皇帝宣統的堂兄,在如今的朝堂上地位顯赫,而且野心或者說雄心。
“快!快!都冇吃飯是怎麼著?走得比小腳人都慢!”小恭王坐在轎子裡,跺著腳催促轎伕們加快速度,拿著電報抄稿的那隻手抖個不停,臉上也是晴不定。
那份電報抄稿是一封通電,所謂“通電”,是洋人發明的詞,是用電報將自己的主張公諸於世的最便利手段,通常用明碼拍發,但不註明收報地點,於是收到電報的每一個電報分局都可以將電報容公之於眾,全世界都知道是什麼意思。當然,這種新鮮玩意不是誰都玩得起的,因為不註明收報局,所以,有線電報網上有幾個分局收到電報,就要繳納幾份電報的錢,發一次通電,則幾百大洋,多則上萬大洋,不是有錢人是玩不起的,即使是洋人也很使用這種通訊手段,因為洋人的報紙很發達,登個廣告也比發通電方便得多。
溥偉手裡這份通電不是洋人拍發的,而是由中國人拍發的,拍發地點是九江城,拍發人名“趙北”,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黨,通電的容不太複雜,但裡頭的資訊卻人心裡直髮,因為那是一份起義通電,就在昨天晚上,九江城已經不在大清國的統治之下了,而且,通電裡更人目瞪口呆的是,那幫黨竟然推舉朝廷一品大員袁世凱做他們的首腦,取代大清統治中國,做“共和中華大統領”。
什麼做“多事之秋”?這就是!前些時候安慶新軍嘩變,攻占省垣,朝廷手忙腳的調兵調艦,尚未將這革命的小火苗撲滅,不想九江黨又扯旗造反,而且從種種跡象來判斷,那攻占九江城的叛軍就是在太湖舉行秋的新軍部隊!乍聞此變,不要說朝廷,便是洋人也是大吃一驚。
過去是人心思安,現在是人心思啊。如今的大清國,是憂外患,民不聊生,隻要不是個白癡,就知道這大清國要完,可誰也冇想到這麼快就要完蛋了。
按說今日不該溥偉值,他用不著在這麼冷的天出門的,但就在剛纔,一個務府的司員和太監匆匆奔來傳太後口諭,宣恭親王覲,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九江陷落於革命黨之手,叛軍的通電已傳遍全國乃至全世界,朝廷慌了神,隻好起,召集親貴重臣議政。溥偉不敢怠慢,急忙乘了轎子,連儀仗都冇顧得上帶,便匆匆趕往外務部,抄了份通電稿,又馬不停蹄的趕去紫城覲見。
轎子在大清門外停住,一頂二人肩輿已在門前等候,領頭的一個四品太監看見轎子過來,急忙領著小太監抬著肩輿靠上前去。
“奴纔給恭王請安!”太監們跪下叩首。
“免了!這就進宮去吧。”小恭王也冇廢話,直接上了肩輿,由那群太監抬著,從大清門進去,穿過幾道重重宮門,徑直向大行去。
與皇宮之外一樣,皇宮大之中也是一片素白,滿地積雪,宮殿上掛滿白綾,兩宮大行,尚未奉梓大安,兩棺槨停靈宮中,那些宮殿愈發顯得森可怖起來,太監宮一重孝,行走時頭垂得更低了,這皇宮裡的氣氛抑得讓人不過氣來。
肩輿在養心殿前停下,那領路的太監尖著嗓子在外喊道:“恭親王奉旨覲見!”
小恭王跪在殿前的臺階上,清了清嗓子,跟著喊道:“奴才溥偉,恭請聖安!”
“都是自家人,甭羅嗦了,進來吧。”養心殿裡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溥偉站起,一名守在門邊的太監掀開布簾,喊道:“太後懿旨,宣恭親王見!”
養心殿東暖閣裡已跪滿人,均是穿朝服頭戴頂戴的朝廷重臣,頂戴上的花翎也都拔去,裹上白布,人人也是一重孝。靠窗的炕頭上端坐一人,是箇中年旗人貴婦,棉布旗袍,頭上的“兩把頭”也去了絡子,懷裡坐著一個三歲小孩,那小孩也是穿重孝,一雙眼睛好奇的打量著屋裡這些跪著的老頭、大叔。
那小孩不是彆人,正是如今大清國的皇帝,宣統陛下,至於那抱著他的旗人貴婦,則是大行皇帝緒陛下的皇後、慈禧太後的侄,如今的大清國太後隆裕。
溥偉走到炕前,打下馬蹄袖,在攝政王載灃後跪下,叩首說道:“奴才……”
“免了!”隆裕太後歎了口氣。“國事不振,這些虛禮也冇什麼用。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議一議吧。剛纔英國公使拍來電報,說九江英國領事已證實了訊息,太湖秋新軍已反,端方、蔭昌也被叛軍砍了腦袋,現下叛軍已占了九江城,嚷嚷著要打江寧、廣東,江西巡拍來急報,說省垣空虛,隻有幾千疲兵,叛軍隨時都會南下抄掠,南昌是守不住了,南昌一失,叛軍就能去打廣東。前些日子安慶的子還冇了,現在江西又要大,朝廷可該怎麼辦纔好?鐵良,你是陸軍部大臣,管著天下的兵馬,你先說!哪裡的巡防營可以調出去,哪個省的新軍靠得住?”
“奴才……奴才無能,有負聖恩!”鐵良支吾了半天,隻好伏地叩首。這也不能全怪他,起之前他還忙著調遣軍隊,往安徽進剿熊基,但那毅軍馬隊前腳剛開拔,後腳就傳來了九江易幟的通電,再加上各地的民變、會黨,現在這大清國是四冒火,彆說是他一個區區鐵良,便是當年“同中興”的那些滿漢重臣一起出馬,此時也未必能保持鎮定,冇人比鐵良更清楚現在的軍隊是個什麼樣了,如果那些巡防隊真靠得住,那朝廷又怎會耗費國帑編練新軍?哪支新軍可靠?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據報,各省新軍中都有同盟會的人在活,隻是因為紀律渙散,朝廷盯得又,這纔沒敢蠢,現在安徽、湖北、江蘇新軍都反了,其它各省新軍中的黨難道就不會趁火打劫?再說了,新軍一反,巡防營裡的哥老會難道就冇點彆的心思?
如今的這個局麵,恐怕不是朝廷獨自應對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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