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臨安簡單介紹了應天長與本名徐婉秀的脂雪，陳臨安問應天長：「那人對你說了什麼？」

「他也沒說什麼，他問我他能到我的雨傘裡躲雨嗎。書趣樓()」應天長說。

「你沒答應？」脂雪問。

「那時他撐著一把傘，我就沒答應。」應天長繼續說，「我說你自己有傘，他就把自己的傘扔了，我覺得他是個傻子，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我，我想了想答應了，他又不了，我就把眼閉上，眼不見心不煩。」

「我現在覺得他不是個傻子，估計是個瘋子。」應天長補充道。

陳臨安聽完後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不去管他，去吃飯吧。」

脂雪剛想說什麼，陳臨安便轉頭對說：「就不在醉雲坊了，不是錢的問題，他們也得敢收我的錢才行。去外麵隨便吃點就好。」

脂雪努了努，說：「看你。」

應天長隻能跟著陳臨安，因為他背上的包裹裡除了幾本書啥也沒有。

雨下得越發猛烈，應天長過得到空氣中雨水帶來的冰冷，他撐著一把傘，包子趴在他的頭頂上。陳臨安和脂雪共撐一把傘，脂雪半靠在陳臨安的懷中。

脂雪回頭看了一眼應天長，笑著說：「你小師弟真可。」

陳臨安笑著點頭，但應天長卻覺得這不算是個好話。以前也有人對應天長說過他很可，然後那個人想把年賣去作奴隸，應天長抬手打了頭上的包子一下，算是出氣。但他也沒怎麼生氣，站在他邊的這兩人，他覺得到他們上散發出來的溫暖。

如果沒有這份溫暖，應天長猜自己會被這個雨天凍死，哪怕如今是夏末。起碼會死，應天長想到了更合理的說法。

他沒有聽見頭上包子委屈的聲。

小黑狗發覺主人沒有搭理他，也不再做聲，四周張了一下，它能到周圍許多針對此的氣息，它覺得自己應該把他們吃掉，可小黑狗眼珠在前麵那個文弱書生上停留一秒後，就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地趴在年的頭頂。

它覺得自己這一世活得有些憋屈，一直挨，早知道就不迴轉世，該學那隻傻大貓直接破開封印的。小黑狗用爪子拍了拍年的額頭，搖晃著尾，其實自己也沒那麼委屈。

繞過了先前的亭榭迴廊，應天長幾人走出了醉雲坊，這算應天長第一次會什麼做別有天。年想著自己要再大點就好了，然後頭上就被書生敲了一下。

不疼，書生的板栗一直不疼，但總能讓年心懷愧疚。這就是書生的厲害之。

也有可能是因為其他的，比如應天長自己的關係。誰也不知道當年老道士老夫子老和尚教了應天長些什麼，應天長自己對陳臨安提起過，他會一點法神通，不然這幾年逃荒路也不會如此有驚無險。

書生沒有多問，他還是心疼自己的小師弟。

所以包括接下來在飯桌上，陳臨安給應天長挑菜的次數要比給脂雪的次數多。有這個嫂嫂在，應天長明顯沒以往放得開，放在書裡，這做拘謹。陳臨安依舊沒有說什麼，年該有所經歷。包子倒是吃得歡。

長安其實沒什麼可玩的，陳臨安一直這麼覺得。或許會有人想去見見那座住整個中原山河的皇宮是何等氣勢恢宏，也會有人想像長安街上的熙熙攘攘，期待一場來自於盛世的繁華，但陳臨安不一樣，他不像自己的二師弟那般懷壯闊波瀾，也沒有三師弟的瀟灑自在，在他的裡，長安這座帝都像是一塊巨石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儒者，助人君，順，明教化」，這是他對應天長提過的，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陳臨安都覺得以往的解釋是對的，可後麵等他鞋子沾滿泥土走完三萬裡山河後，就覺得其中出了一些問題。後來這句話被陳臨安寫在了《春秋》的最後一頁，換上了自己的註釋，助人君，應是助人就君子德行。這本書在那座破敗的涼亭外，送給了他的小師弟應天長。

如果秀兒不在長安，他陳臨安可能再不會來這座繁華冠天下的帝都。

應天長吃得很，陪著書生與書生喜歡的姑娘一齊在雨中晃長安時就像一株缺水的草葉，蔫噠噠的，缺了點氣。

他跟在陳臨安後麵，看著書生與脂雪攜手共步石橋，亭臺聽風雨。石橋上，脂雪俯折了朵荷葉，走出雨傘，以荷葉作傘，腳步輕盈；亭臺裡，書生用傘作筆，就著雨水，於亭中寫詩。

應天長在亭外坐著，變回了一朵蘑菇。他沒有去看陳臨安的寫的什麼，不用猜也知道是寫給脂雪的。

而最盛名的朱雀大街與其他名勝，他們並沒有去。

最後陳臨安找了一間客棧，讓應天長先住了進去，自己則送脂雪回胭脂巷的醉雲坊。脂雪走前，塞給應天長一塊玉玨，說「君子當如玉」，並沒有給應天長拒絕的機會，轉走了。應天長向陳臨安，書生朝他笑著點頭，讓他收下來。

天空已經沒有一明，應天長坐在客棧房間的櫈椅上，雙手握著徐婉秀送給他的那塊玉玨，玉玨反著燭火那昏暗的。應天長想書生今晚可能不會回來。

不過他錯了，陳臨安回來了，手裡還提著一籠包子。書生將包子給應天長後說：「能剋製住自己是好事……」

書生沒有說完這句話，應天長看陳臨安的表大致曉得了後半句應該不是鼓勵，他點點頭，用心去啃陳臨安給他帶的包子。

不隻是習慣還是，陳臨安嘆了口氣，提醒應天長要早些睡，便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間。

應天長邊啃包子，邊在疑為什麼書生不留在醉雲坊，他不想問書生原因。陳臨安站在自己房間的視窗，手去外麵仍不見小的雨珠。

醉雲坊的一間小院裡，脂雪握著一串不算緻的手鏈，傻傻發笑，這算是陳臨安幾支新筆幾本新書的錢了。

白袍的崔裕回到那間草屋院落時，麻老人正在雨中將棋子一一撿起，口裡唸叨著各種「生活不容易」。

等崔裕走進院子，老人問：「見到他了？」

崔裕沒說話，隻是點頭。

「也見到那位三教皆在爭取的年郎了？」

崔裕再點頭。

「你倒是說話啊。」老人將手裡才撿起的黑棋子從崔裕扔去，棋子在崔裕前一尺懸停，崔裕出手將其握住，說：「佛道骨文心，齊。」

「那是自然，隻要那小子不死，就是天地間最福緣之人，比之可能為禍人間的饕餮，他可更令人心，隻是這一點沒多人知道而已。」老人從崔裕手中拿過那枚黑子，說，「既是儒家爭贏了也好，不像佛道兩家那般不讓人省心。」

崔裕沒有說話，幫著老人在雨中撿拾棋子。

「除了陳一，李三也來長安了。」老人說。

崔裕回頭看著老人，眼裡有一種期待。

老人搖了搖頭：「你們崔家幾乎把所有好詞都用來誇你，甚至肯涉險把你送長安，你就這點腦子？」

「李三來長安也不會改變什麼，誰都清楚這一點。」老人拾起最後一枚棋子，回自己那間草屋去了。

院落裡，崔裕在雨中靜坐，抬頭天。這樣子，不對啊。

離長安城不遠山林中，青衫男子牽著一匹白馬，在大雨中漫步，繞過一泥濘山坡，他看見一間破廟。

男子算是喜歡下雨的，這樣他就知道該找個地方躲雨了，可他卻有些害怕雨快停的那個時候，到那時他會有些迷茫，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又該往何去，就連是否停留在原地他都會有些猶豫。

他不屬於這裡，他腳步從未停歇。

牽馬走進破廟，裡麵還有一個人，一個的人。破廟裡僅有的一支火燭照映著人的臉。

人眨著眼睛，說：「你也是來避雨的嗎？」

人很，但男子的麵容卻並不比差上多。他點了點頭，在破廟一側坐好，離人不近不遠。他的馬背上掛著一柄黑鞘長劍和一隻青皮葫蘆，他取下青皮葫蘆，仰頭喝了口酒。

「你是俠客，還是書生？」子問。

「算是半個遠遊的讀書人。」男子說，他看了一眼裳仍在滴水的子，晃了晃青皮葫蘆，「要不要暖暖子？」

「隻靠飲酒暖不了子。」子俏皮地笑道。

男子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子的話：「你子倒與我二哥有點相似，有些放肆。」

「你不喜歡嗎？」子靠近青衫男子，半倚靠著他。

男子沒有退開，也沒有就勢去抱，再飲酒後問道：「雨停後，你會去哪裡？」

男子問得認真，讓子一怔。

「你有沒有去見過什麼好風景，我想去看看。」男子說。

子正要開口，破廟裡衝進來一群人，斧鉞鉤叉，拿著各種兵。

「那邊的小書生要想活命，就快離那狐貍遠點！」最前麵的一人吼道。

他拿著一柄鋸齒刀，彷彿可以把整座山砍兩半。他敢作為第一人沖在最前，青衫男子猜這把鋸齒刀功不可沒。男子接著向其他人，大致都是如此，他們從手裡的兵刃上獲得膽氣。

青衫男子半開玩笑地問邊的子：「他們說想活命就離你遠一點，你危險嗎？」

子沒有說話，的背後浮現出一雪白的狐貍尾。

青衫男子失笑搖搖頭，說：「這可嚇不到我。」

他站起，將子擋在自己後，他麵對衝進來的人群說：「你們未免太過無禮了些。」

「是狐貍！」拿鋸齒刀的漢子說。

「是狐貍，與你們何乾？」青衫男子反問道。

「勾引過路書生旅客，我們是替天行道。」人群中有一個人嚷嚷道。青衫男子看過去，是一個拿長刀的矮小男人。長刀在他手裡輕輕。

「勾引？」青衫男子像是聽到一個笑話，咧笑起來，「那不是他們所期的嗎？」

男子說完，他背後的人突然眼眶含淚，蹲下捂泣，的尾裡燭火近了一分，雪白的髮反著燭，使破廟明亮了些。

「他們都說過會回來，但沒一個人……」哭了。

所有人都被的哭聲弄得很煩躁，似乎的哭泣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也可能是因為男子的那句話，總之，他們覺得自己到了侮辱。人群湧向了，他們高舉著兵刃。

替天行道， 可能這正是他們所想的，他們覺得自己那些陷的普通人不一樣。當沐浴過妖魔鬼怪的，砍下它們的頭，他們就會認為自己真的不一樣了。

就像他們的頭兒，那個拿鋸齒刀的男人一樣。

「人啊，現在還沒一隻小狐貍真了。」青衫男子輕輕踏腳，地麵卻猛地震，所有人都摔在了地上。當他們抬起頭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柄柄氣劍懸在他們的頭顱上。

青衫男子回頭對仍在哭泣的子微微一笑，道：「我也算半個俠客的。」

有一個人逃跑了，出現了第一個，接著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青衫男子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攔，任由他們衝進暴雨裡。

最後隻剩那個拿鋸齒刀的男人，不過他的鋸齒刀已經了手，落在地上。

「是狐貍。」他又重複了這句話。

「是狐貍，這與我救無關。」青衫男子喝了口酒，「我覺得不該死在你們手上，你們也不該死在的手上。」

男人撿起鋸齒刀後也走了，青衫男子看著他跌跌撞撞地闖進雨幕，沒走幾步，摔倒在泥坑裡。

青衫男子回過頭，或許是心來，他對著已經出狐貍尾的人說：「先前你想嚇跑我也算好心，我的名字是李青蓮，你若願意，可以和我走一段路，去看看那些你還沒有見過的景。天地間的景，比那些負心男子要好看得多。」

人已經有些懵了，看著這個男人，隻知道點頭。

李青蓮指了指，人好像有些懂了，變回一隻雪白的狐貍。李青蓮俯下子，對它說：「下次遇見心的男人，得先和他多說說話，別著急，心之後，再許山盟海誓。」

白狐淚眼汪汪。李青蓮不去看它，倚靠著牆，喝著酒。

他著鬱的天空，雨將這座破廟包裹。

夾雜著雨水的冷風吹進破廟，白馬嘶鳴了一聲，風將那殘燭吹滅。李青蓮斜著頭看屋簷水砸在自己腳邊，這次他很清楚自己雨停後該去哪裡。

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