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奔波，也沒有心驚膽戰，在山林崖前的這一個下午，是應天長這幾年裡最好的時。書趣樓()他的前麵有李青蓮，後麵有許鹿，他不需要擔心任何東西。

傍晚的時候，許鹿用神通，三人回到了客棧。在陳臨安回來前，許鹿走了。

「老大會一路走著回書院，我不想在外麵待太久，你要不要跟我先回去？」許鹿問應天長。

應天長搖了搖頭，許鹿也不多說，拍了拍李青蓮的肩，消失在客棧。

「他怕大哥說他，二哥一直嫌大哥囉嗦。」許鹿走後，李青蓮笑道。應天長也就跟著笑起來。外邊夕斜照，一切歸於好。

等到陳臨安回到客棧，應天長已經昏昏睡。陳臨安與李青蓮將他送回房間。

將應天長的房門關上後，這個文弱書生嘆了口氣，說：「今天你和二師弟累了。」

「別說我們，你自己纔是最累的。」李青蓮說，「我不過是在胡鬧，不痛不，也沒什麼作用。今天讓你為文壇士子出頭不過是苗頭引子，日後你來長安贖秀姑孃的時候纔是真正的大考。」

陳臨安點點頭，他看得見那一天的到來，但也沒辦法，他放不下婉秀，也看不得人間苦難。

那之後自己會怎麼樣，陳臨安不曾想過，他一直在想怎麼能不負婉秀，怎麼能無愧蒼生。

想來想去，有點難。陳臨安又嘆息一聲，比寫文章要難。

「明天就離開長安了，和秀姑娘說好了嗎？」李青蓮不想再提那些糟心的事。

說到這個，陳臨安的臉就變一個爛橘子，他說：「已經道過別了，明天早上直接出發便好。」

李青蓮笑了笑：「怕再見就走不掉了？」

陳臨安點頭說：「是這個理。」最難消人恩，最難忘卻故人。陳臨安了手，想起這兩日，兩袖清風，滿懷歡喜。陳臨安用力了臉，提醒自己別想，不合規矩的，卻還是滿臉笑意。

「笑得猥瑣了。」李青蓮說。陳臨安給李青蓮一個板栗。

李青蓮摘下青皮葫蘆喝了口酒，說：「我就不和你們回書院了，我想去北邊看看大雪，這一路北去，剛好可以看沿途楓葉漸黃。」

「看雪隻是其次吧。」陳臨安猜到一些事。

李青蓮搖了搖頭，解釋說：「有人與我說起過北邊過草原後的雪原上的風雪，這次去還真隻是看雪而已。」

陳臨安出一份笑意，他知道李青蓮裡的「有人」是誰，這個人之於李青蓮，就是徐婉秀之於自己，雖然李青蓮和那個都不承認。

李青蓮把黑鞘長劍遞給陳臨安，說：「你也就別在我這上麵東想西想的了，好好想想你與小四回去的一路上怎麼走好走。別人不曉得你陳臨安怎麼出的書院在哪上的小四與包子，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陳臨安出書院必來長安，所以那些想要饕餮的人都在長安外麵等著的，等出了這京畿之地，就蜂擁而上了。」

「我也不在長安留宿，馬上便走。這劍是我先前在一名為桃花潭的地方喝酒時從千尺潭底竄出來的。劍的名字就桃花，是把好劍，可和以往一樣，不是我的劍，便留給小四當見麵禮。其實二哥也想送見麵禮的，隻是還不知送什麼，就先逃回書院撓腦袋去了。」

李青蓮呼吸著夜裡漸涼的空氣，走廊裡有月。

李青蓮向來喜歡月。

他說：「你不用擔心我與二哥，沒有小四在邊，我們出手會更輕鬆。」

誰都知道，陳一許二李三不同時段離開長安，饕餮可能在任何一人邊。

陳臨安說：「謝謝。」

「謝什麼，我們不是小四的師兄？」李青蓮拍了拍陳臨安的肩，就像許鹿走前拍他的肩一樣，他們兄弟多年了，有些話不用說自然都會明白。

陳臨安當然明白。他又給了李青蓮一個板栗，說：「幾兄弟裡雖然二師弟格最怪異，但他懶，也沒惹出什麼禍事，倒是你天惹是生非，注意自己安全。」

李青蓮看著月，大哥的這句「但他懶」使李青蓮忍俊不，但陳臨安下一句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後別在薑姑娘麵前裝模作樣的，喜歡就是喜歡，要敢說。」

李青蓮俊逸的臉也變了爛橘子，他看著陳臨安，不明白明明在秀姑娘麵前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大哥怎麼有底氣對自己說這種話。無論江湖俠還是那些大家閨秀，哪個看見了詩酒劍仙不跟著了魔一樣？自己還不是從容應對。回頭看見了明月，一張緻乖巧的小臉便在腦海裡浮現，李青蓮角勾勒出月亮的弧度。

說風雪若花，自己便想去看雪了。

李青蓮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說：「除了這把劍，我還有些話留給小四，但沒法直接對他說，我不是你，真不懂得怎麼教人，所以說給你聽。」

陳臨安輕輕頷首。

「小四心善，但本心不善。」李青蓮不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準不準確，他猶豫了一下，繼續說，「算是江湖人那種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那種，說不得還要更狠一些。雖然我今日才見他，可總覺他心裡有著有什麼東西，那是一種置荒原的覺。」

李青蓮又組織了一下措辭，但總覺得說不清楚，就沒再開口。他從許鹿那裡聽說了應天長在玄策門外的所作所為，心中更放不下了。

就這麼緘默了一會兒，陳臨安吐出口氣，說：「我懂得，從我第一天看見小師弟心中就很瞭然。小師弟在懵懂的時候，見多了偽君子與真小人，曉得了善人之惡，也見到了惡人的善，所以，他才會想得更多更雜。不應該的。」

「他對這個人間沒多念想，他眼前全是苦難，沒有多好的東西。小師弟善與不善先不說，心是好的，在先生與兩位老前輩的教導下，懂得慈悲，也明白是非，知道對與不對，隻是有些不講規矩而已。可看我們幾人，哪怕是我，哪能合乎規矩？」

「我擔心的是小四的心境。」李青蓮搖了搖頭，陳臨安沒明白他的意思，「小四能剋製自己是好事，可太過會變得抑，而一旦放任不管，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

所以在玄策門外，許鹿會說應天長裡終究不是個讀書人。

陳臨安也搖了搖頭，他知道李青蓮在說什麼。小師弟是抱著強烈的善意來看整個人間的，而如若人間沒有回應善意給他，令年到的是一片汙濁與糟糕的話，小師弟會發出比他強烈的善意更為濃厚的恨與瘋狂。

無從製止，無法遏止。

這是先生幾人離開小師弟後，小師弟四漂泊所領會的唯一。

之後李青蓮帶著白狐，牽著馬，走向月。

客棧房間裡，陳臨安熄了燃燒的那盞油燈，坐在窗前，一夜未眠。

李青蓮與許鹿擔心的事，他陳臨安同樣擔心。

還有便是李青蓮說得對，從長安回書院的路途就不會像來長安這般平安無事了。

陳臨安著夜空，並非和李青蓮一樣看那散發著溫銀的皎月，而是著沒有一顆繁星的被黑暗所掩蓋的天空。

在這片容納著黑暗冷寂與孤單的天空下，陳臨安一次又一次的呼吸，吐氣，從不變的事裡求著一種改變。他知道自己等不到這種改變，更清楚世上不存在這種變化。但就如老話所說的那樣，他保留著一份希。

對小師弟，對婉秀，對天上，對人間，對蒼生。

也對自己。

「不合規矩的。」書生細如蚊的話語伴隨著一次嘆氣吐在人間。

第二天清晨，陳臨安帶著應天長走出長安。書生將青衫劍客的黑鞘長劍給年，大致解釋了一下長劍的來歷與李青蓮將劍送給他的事，除此之外，並沒有多說什麼。

年抱著長劍，想了想，將它背負在後。上的儒生長衫，腰間的玉玨，背後的長劍，行囊裡的一本本書籍，都讓應天長覺得自己長大了一些。有時這些事發生的很快，一個人就在那麼轉眼之間變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樣。

但從本質上，年覺得自己是沒變的。哪怕他有了打破玄策門城門的桃花，自己也打不破玄策門。

應天長很清楚這點，也就極其那一天能越早的到來。李青蓮讓年有了追求。

達到這份追求後能做什麼？年滿心歡喜。

長安外，白袍讀書人早早立在城門外的道上，候著今日準備出長安的兩人。

不過簡單的拜別，三三兩兩幾句話而已。在分離的最後，崔裕很鄭重的對應天長作揖行禮，說：「山高水長，人間路遠，應先生能靜心得意，今後所在之，人間春風。」

「也我們此後得以再聚，共飲三杯。」

應天長有些懵，自己怎麼就被做應先生了？年並不覺得自己配得上這個稱呼。

這是年這輩子第一次被人稱作「應先生」。他並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別人陳臨安也是「陳先生」，年認為如果自己被人作「應先生」的話，自己的靈魂與軀都會被限製住，就像一繩索栓住了一隻野狗。

自己是野狗嗎？應天長給不了自己答案，這個答案是需要別人來給他的，比如天下，比如蒼生，比如自己邊的陳臨安，比如在自己邊的和不在自己邊的，不管是人還是別的什麼生，或是什麼故事什麼事。這本應該是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自己尋找自己的態度的事，應天長卻需要別人來告訴，也得靠別人來告訴他。

陳臨安微笑看著這一切，替自己不懂事的小師弟還禮。

然後一大一小走在紅塵路上，偶爾一陣微風，吹落一片樹葉，揚起微小塵埃。

道阻且長。

而兩人背後，這長安繁華得像一座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