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應天長並沒有過多糾結這些事，倒是向青黃詢問了許多問題，尤其關於書院況的大概。書趣樓()這些東西許鹿沒有給自己講述，老書蟲也不曾說過，所以應天長隻能詢問這隻初識的小牛妖。

青黃知道什麼說什麼，讓應天長知曉了心齋裡因所學不同大抵分為兩院，重文的文院，重武的武院。相比文院的所謂君子之風，武院就顯得魚龍混雜，不僅幾乎所有進心齋的妖怪被分武院，還有許多來讀書的江湖客與嚮往江湖的讀書人，而武院風格也更趨近江湖上的作風，說好聽點是爽利行事，不好聽就是惹事生非目無法紀。所以在青蚨坊，那些書生才會問應天長是武院的哪位學生。

應天長當時便聽得出那些文院學生對武院的輕蔑。沒得辦法，如今本就重文輕武，更何況在儒家書院。

就算心齋出了個李青蓮也無濟於事，反倒惹儒家那些夫子嫌棄，盡白眼。

應天長還問了一句關於那名忽然出現的子的問題，小牛妖猶豫再三，才說：「是吳東溪。」

當時應天長裡叼著一塊青黃所送的糕點，也就沒有再問。

青黃也就沒有繼續說下去，應天長看得出青黃很怕那位子，其實不隻是小牛妖青黃，其實當時在青蚨坊的所有人都怕。應天長有一種直覺，最好那些書生不敢再攔自己不是因為從那什麼吳東溪口中知曉了自己是老書蟲的四弟子，而隻是因為吳東溪在那裡而已。

不過吳東溪？好怪的名字，但也總比自己這直接用詞牌名當名字得好。應天長一直覺得老書蟲給自己取名取得不用心。

應天長吃飽後，就將包裹給了包子，然後包裹就空了。

應天長躺在草地上，著淡藍天空一朵朵隨風而的運，既然是青黃所說的這般況，估自己花費一個上午所畫的符籙是白畫了。

而包子躺在應天長的肚子上緩緩而眠。

修行了三百餘年隻算一隻小牛妖的青黃也跟著這位和平常人不太一樣的年躺了一會，便走了。

白雲悠悠，清風徐徐。應天長有點想那位兩袖清風的陳師兄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些什麼，在忙些什麼。

下午是一堂修行課，應天長記得住。

而當應天長與那些書生士子坐在同一所房屋，他才真正瞭解到讀書的覺，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覺，但同時應天長由此也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應天長不知道這究竟是自己第幾次這麼想了，但還是得說，真的很無聊。

「有話說文章本天，我們儒家門生本就是最契合天地的。可何為天地，頭頂天，腳踩地，其間，方是天地。所以道門飛升後可去三十三天，釋家就佛陀西方極樂世界，而我們儒家聖人，從不天門，生於廝，長於廝，逝於廝。」說話的是教授修行的老夫子，不是應天長所想的那種仙風道骨，也並非鶴髮，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人。若要說他究竟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的那支發簪了，碧青翠得如春天的柳葉，看著就知道是值錢貨。

坐在這裡的全是才書院的新學生，所以老夫子在講課前為新來的學生介紹過自己，姓墨，全名為墨書亭，有儒家風範的一個名字。

老人授課的聲音親和緩慢，一字一句，應天長打著哈欠，看著周圍修行人的各種作，認真聽課，或是像自己一般自顧自的玩樂。而站在最前端的墨書亭老夫子就像瞎子一般，什麼也看不見。倒是和老書蟲有得一拚。

應天長坐著靠窗的座位，他把視線從那些學生上收回，再一次投向天空。此刻的天空萬裡無雲，像是一塊冰。

這位墨老夫子講得這些，應天長三四歲的時候就從老書蟲那裡聽過了。儒釋道三教流傳甚廣，真正有法力有修為的人也多，但頂多消滅一些遊盪小鬼與驅趕比牛妖青黃都還要弱小的小妖而已，隻有到了江湖上所說的半仙層次，纔算是登堂室的人間神仙。

而所謂的半仙，儒家是養浩然正氣，佛門得練出舍利子，道教則要修得一顆無暇金丹。而武夫則沒這麼多說法，打得贏生，打不贏死而已。江湖上所謂分高下不分生死，大多是騙人的，除非實力差太多，才能招招式式收放自如，點到為止。

其實最後一句是陸春雨活著得時候給應天長說得，應天長驚訝於這個本事不高的爛橘子見識倒不小。

想起死了的爛橘子，應天長還是難。

第一次授課墨書亭講得最多的還是理論的東西，說沒有用也不盡然，若不知曉這些，連修行的門都進不了，但應天長多在老酒鬼的潛移默化下還是覺得切合實際一些的好，況且這些自己老早就曉得了。

這堂課在應天長的愣神中，很快就收尾了。當應天長想離開這裡時，墨書亭住了他。

應天長無奈隻得留下。

墨書亭尋了一個空位坐下，應天長隻能挨著他坐下。

墨老夫子不說話，應天長也不知如何開口。

等其他學生走盡，墨書亭才緩緩說道：「聽元春說，你修行底子不錯。」

應天長撓著腦袋，這算走後門開小灶？

「他教了你十年，你又獨自行走了五年，如今你修為如何？」

這是遇見陳臨安等人以來，第一次有人問自己的實力，應天長有些措手不及，一時間也不曉得如何回答，墨書亭也不急，等應天長慢慢措辭。

應天長猶豫許久，才緩緩開口：「儒教修行上，算是差一點養浩然氣吧，離師兄們差遠了。」

應天長也不知道自己這麼說算不算對，至於自己稍微出的那一點弦外之音，算是應天長小小的心機。

墨書亭彷彿沒有聽出應天長的話語裡其他的意思，隻是說：「這便已超出我的預料了。不過你也沒必要與你那三位師兄相比，修行一道上天縱奇才的李三不必去說，陳一許二也非常人所能思。」

應天長有了興趣，墨書亭看著年眼裡好不容易出現的神，也不賣關子，繼續說：「陳一本是隻讀書不修行的人，奈何讀書讀著讀著就讀出兩袖清風，倒也是我們儒家的特殊之，類似於道門的頓悟天道與佛門的明悟佛法。而許二所學駁雜，別人貪多嚼不爛，他卻樣樣通，見微知著的本事，前無古人，估也後無來者了。就連元春也不清他那二弟子什麼時候爬上的修行路，還走得如此……坦。」

墨書亭覺自己最後的形容詞用得並不是很妥當。畢竟除了撰寫文章佳策，許二極顯山水，所以陳一許二李三之中，遊歷江湖的李三名聲最響，而學問最高的許二則隻有各地文壇與一些朝廷員知曉。所以哪怕是墨書亭也並不清楚許二究竟是怎麼走的修行路，如今走到何種地步了。

不過墨書亭對眼前這位應四的驚訝，遠不是臉上的淡然與平靜。

差一點養浩然氣？張元春的嫡傳弟子絕不會不經大腦說出這番話。墨書亭當然知道養浩然氣意味著什麼，是世間呼風喚雨被看作人間仙人的半仙，也是有資格去和那些真正為禍人間的罪魁禍首談論天地道理的人，更直觀一點，陳臨安，許鹿，李青蓮，加上墨書亭自己，皆是半仙。

不去記那些如陳臨安一般天人應之人，墨書亭記得當初李青蓮養浩然氣躋半仙時，是十七歲，就已是千古第一人。

而應四如今不過十五，又一個李青蓮，或是更加李青蓮？

墨書亭差點被自己的這個比喻逗笑了。

隻是他覺到年的心，有一隻野。他扼殺野，就再非自己，而抑心，野便咆哮。所以墨書亭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將手搭在應天長肩上，當他收回手時，便就知道應天長所言不虛。

張元春這糟老頭子到底有什麼狗屎運，四個嫡傳弟子一個比一個厲害。墨書亭想起自己剛剛出書院負笈遠遊的笨徒弟，腦袋就像被馬蜂叮了一樣疼。他也是不知道，他與張元春的同窗老友魏峴幾日前才說過張元春挑弟子的眼越來回去了。

應天長有些不明所以，他看見墨書亭逐漸皺在一起的眉，張裡夾雜著一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不安從何而來，這一瞬間，他突然想一走了之。

之前他覺得長安是抑的，此刻他認為這座書院也是抑的。長安繁華的像一座廢墟，而書院則如同河流大海，溺住他的口鼻，不得呼吸。

應天長不懂得自己為何突然會如此煩躁，前一秒還好，此刻他覺自己心臟與肺似乎在被烈火焚燒，似乎連呼吸也被點燃。可能是那些自命清高的書生士子，可能是那位不知所謂的吳東溪，也可能是那隻憨傻的牛妖，也可能是這位不知作何態度的老頭。

沉悶讓應天長的呼吸有一點急促，他懷裡的包子也跟著吠起來。

墨書亭抬起頭的時候，應天長有傾瀉怒火的衝。

應天長埋下頭，終究沒有作。

眼裡火焰似的緒被一點一點澆滅。應天長輕包子的頭，安住它。

墨書亭這才點點頭，說：「能忍住，還算不錯。看來青蚨坊的傳言並不屬實。」

應天長有些驚愕。

墨書亭說：「我在你心境上了手腳，引出你剛剛的怒火來。」

「但那你的怒火卻並非來自於我，而是你自己平時抑住的那些緒。」墨書亭手指輕輕敲桌麵，一張明凈符從應天長懷裡飄出，懸浮在兩人眼前，「平時你抑的那些並不會隨著事的過去與時間的流逝而消失，隻會囤積在你心裡不易察覺的某，等待著一個時刻的發，待你遭遇大變故心境出現大起伏遇時，那些抑許久的就會一擁而上，試圖摧毀你，就算你還擁有理智，到那時也無法控製得了自己。你先前在青蚨坊所為，或多或，都於此有一定程度的關係。而且，就算平時不發，它們也會慢慢腐蝕你的心智，在修行路上，這些緒就如同河道裡的淤泥，阻礙靈氣的運轉與吸納，慢慢為你的心結心魔。」

墨書亭指著懸浮的明凈符，說：「知到書院裡的妖氣之後知曉畫明凈符，倒也聰明。妖氣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迷人心智，書院雖有應對之法，可你才書院，並未到庇護，加上你本戾氣便重，外相加勾心湖波瀾，纔有了青蚨坊之事。雖非什麼大事，但總歸讓你釋放了些許力，也算好事。」

應天長表變得猶豫。

墨書亭淡然說道：「書院沒什麼能瞞住我們這些作夫子先生的，況且這事早就傳開了。」

「不罰我？」應天長問。

「他們早該捱打了。」

應天長怎麼也想不到這位沒多表的墨老夫子會說出這句話。

「不過我隻算修行教習，說的話作不得數。」墨書亭補充說，但不影響應天長對他的改觀。

「這些以龍虎山法畫就的明凈符還算不錯，書院也會每月給你配發一些書院特製的寧神香，以後每日睡前與醒後，將明凈符與寧神香一同點燃，助你穩固心神。也從今日起，每日黃昏去書院東邊的無憂崖，我與許二還有元春會在那與你實戰。不過以那兩人的子，估計你見得最多的還是我。」

「過會你還有其他的課程安排，我也不多耽擱你的時間，其餘的事，傍晚再說。」

在墨書亭說完後，應天長便離開了此。

雖然一直在思考為什麼書院的夫子先生對出手傷人的自己不予罰，但應天長卻並不糾結此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多的是一種放任自流的無畏與隨。畢竟書院所謂的懲罰懲，放在真正的世道上來說，其實不痛不。應天長見到過死亡，也經歷過差點死去的事，在漫長的遊歷生活中，更是遭遇過比直接死去更加令人恐懼的事，如同自己對橘子的死的無能為力。

清風吹起年的髮，應天長昂起頭，髮像江海裡的水藻一般隨著風拂。年如沉浸在深邃而不知底的水中，周圍的風是深水的黑暗，瀰漫周，將其包裹，此刻，他到出乎意料的平靜。

因為他能自由的呼吸。

他的眼，著一朵純白的雲。

而天空的湛藍卻那麼的礙眼。

清風一點一點的改變吹拂的軌跡，緩緩流向年的掌心。

應天長攤開手掌再一握，清風潰散。

由此傳遞而來的，是一升騰的暖意。

遠在教室中的墨書亭這纔有了一抹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