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地下中，熱浪滾滾，平臺下方的赤紅巖漿不停翻湧著，不時發出裂的炸響。

張小凡只覺得呼吸也彷彿漸漸有些困難，似乎吸進的空氣一直到了肺裡，也是滾燙的。

在這個覺上隨便走一步都會踏出火星的地方，前方那只白的六尾狐貍，卻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裡，看去倒似乎很一般。

他站在原地，著前方，心中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向前走去，同時，他下意識地握了手中的燒火。

這個平臺長而窄，一直向前延到巖漿湖面的深。

隨著張小凡越走越近，周圍的溫度也越發的熾熱，幾乎到了讓人無法忍耐的地步。

不知是這炙人的溫度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張小凡的嚨乾的厲害，但他毫也不敢分心，一雙眼，地盯著那只狐貍。

他走到了離牠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距離近了，看的也更真切了些，他心中忽然驚覺，這的確是一只漂亮的狐貍，純白的皮從上到下，特別是在這個如火焰地獄的地方，竟也是如雪一般，不要說有一雜，便是連一點烤焦的痕跡也沒有。

只是，牠的眼卻是閉著的，兩眼之間輕輕皺著，彷彿有一痛苦，掛在牠的眉間。

張小凡看著牠，心中卻閃電般轉過無數念頭，從小池鎮到現在，他聽到的都是這裡有一只“三尾妖狐”盤踞為害。

但看著面前這只狐貍，顯然與剛才鬥法時的那只三尾妖狐不同。

他約記得，小時候曾聽大師兄宋大仁講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山川靈秀，亦多妖魔鬼怪。

故老傳說，狐貍乃禽之中的聰慧之種，多有修煉妖者。

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脈最靈氣的，便有一個特別，那便是修行越高、道行越深的，其尾之數也就越多。

看著眼前這只六尾狐貍，張小凡心裡咯登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那只六尾狐貍，彷彿突然從深深的睡眠中醒來一般，尾微微晃，頭顱輕擺。

隨後，牠張開了眼睛。

黑而深邃的瞳孔裡，倒映著前，那個微帶張的年的影。

張小凡心中一驚，退後一步，把燒火橫在口，凝神戒備。

不料那只六尾白狐只是看著他，子卻依然趴在那個青石窩中，沒有一手的樣子。

一人一狐，就這麼彼此對峙著。

周圍沒有什麼聲音，有的只是彷彿已存在萬年的巖漿湖面，依然翻湧發出的聲響，卻顯得那麼遙遠。

空氣依然炙熱，飄在人狐之間。

“年郎。”

低沉，彷彿還帶著一疲憊的聲音，從那只狐貍的口裡發出，打破了這裡的沉默：“你到這裡做什麼？”張小凡從這只狐妖的聲音裡，又一次肯定了這只狐貍上有傷病，所以說話才這麼有氣無力，但饒是如此，他卻依然不敢大意，沉聲道：“你們這些妖孽，為害世人，我是正道門下，今日就要為民除害。”

六尾白狐看著他，目閃爍，沒有發怒，也沒有譏笑，只是就這麼淡淡地看著他，半晌，牠才移開了眼，平靜地道：“好志氣啊！”張小凡怔了一下，隨即皺眉喝道：“你來這套，快快起，我…”“你是要殺我吧？”六尾白狐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平和地問道。

張小凡不料牠這麼直接地說了出來，反而窒了一下，但立刻醒悟過來，道：“你們這些妖狐為禍世間，害人不淺，我殺你乃是替天行道！”六尾白狐橫過頭來，眼中彷彿有幾分譏笑，又有幾分蒼涼，道：“年郎，我看你年紀只怕還不過二十吧？”張小凡哼了一聲，道：“那又怎樣，我一樣要降妖伏魔。”

六尾白狐微微低頭，彷彿突然有幾分慨，低聲道：“是啊！你們人類在修道之上，真的是得天獨厚。

我們狐族千餘年艱辛修練，你們中資質好的，卻只要個幾百年便勝過我們了，就像上那個老傢夥…”說到這裡，牠忽然停了下來，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看向張小凡，緩緩道：“年郎，你年紀這麼小，又怎麼會知道我們狐族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了？”張小凡冷笑一聲，道：“你那個三尾妖狐的同伴，日夜擾小池鎮居民，掠去牛羊無數不說，還殺傷人命，這難道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嗎？”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道：“不錯，這事我聽說過了。

的確如你所說，三日之前去小池鎮時，那父子二人竟敢出來阻擋，正好那日我病勢又重，心不好，便將那不知死活的兩個蠢人殺了。”

張小凡怒道：“那你還有何話說？”六尾白狐卻是淡淡道：“你搞錯了，我又不是對你分辨什麼，就算那日換了是我前去，也是一般殺了。”

張小凡大怒，戟指怒道：“那你居然還敢說什麼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

妖孽死！”怒喝聲，燒火青騰起，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六尾白狐卻沒有彈的意思，依然趴著不，淡淡道：“你說的世間，又是什麼意思？”張小凡又是一怔，心裡念頭轉過，忽然間不知怎麼，看著眼前這只六尾白狐，聽著他低沉的話語，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個萬人往來。

約約的，彷彿在深心的某，有個莫名的聲音在喚著。

燒火的芒，漸漸去了。

可是白狐的聲音，卻依然還在繼續：“在你的眼中，所謂的世間，便是由你們人族當家作主的吧？天生萬，便是為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便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了，對吧？”張小凡看著牠，沉默而不言語。

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三尾妖狐和這六尾白狐似乎都喜歡對他說話。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了什麼，這些聽起來離經叛道的話語，卻對他的心志，有這麼大的影響？“但是，你可曾想過其他族類的？那些被你們人殺了、吃了的禽，又是什麼覺？說到底了，不過是因為你們人族強大而已，禽無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

白狐的聲音平淡地繼續著：“既然如此，我們狐妖一族比你們一些人類強大，那殺了你們一些人，又有什麼？反正這世間，本來就是弱強食而已。”

牠笑了笑，著張小凡，道：“你說呢？”張小凡瞪著牠，抿了，沒有說話。

“還有，就算在你們人族之中，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們修真煉道，到如今長生還未修得，卻彼此爭鬥的不亦樂乎。

所謂的正道邪道，其實還不是只在你們自己裡說的，無非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罷了。”

牠又笑了笑，著張小凡，重複地道：“你說呢？”張小凡合上了眼，仰起頭，深深呼吸。

白狐也沒有說話了，似乎說了這麼多話以後，牠也覺有些疲憊。

良久。

“你要我說什麼？”張小凡突然道。

白狐向他看去，發現他已睜開了眼睛。

年複雜卻明亮的眼睛，正看著牠。

“你們一個個，都對我說這樣那樣的道理。”

張小凡冷冷道：“倒似乎我為正道便是錯的，你們殺人做反是對的。

你們這些邪魔外道，除了蠱人心，還會什麼？”白狐忽然皺起了眉，眼中有芒閃爍，忽然道：“怎麼，還有其他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嗎？”張小凡不答，但燒火玄青的芒已再一次漸漸亮了起來，映著他的臉，變幻不定。

只聽著他的聲音道：“妖孽，手吧！”青如許，幽幽而來，竟是蓋過了無不在的熾熱紅，如大山橫下，排空而來。

六尾白狐看著那迫而來的青，在這熾熱熔巖的地方，竟還帶著一冰冷，全忽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這時，張小凡忽然聽到後，就是剛才自己掉下來的那個甬道之中，傳來了奔騰呼嘯的聲音。

那聲音似野狂吼，又如千軍萬馬，鐵蹄肆，氣勢洶天，還未見而勢已至。

張小凡心中大驚，卻又不敢對前方那六尾白狐掉以輕心，只得立刻收回燒火，橫在口，凝神以對。

而在遠一些的地方，那只六尾白狐竟也是微微皺了皺眉，向那甬道看去。

未幾，張小凡便覺得從那甬道之中傳來的熱浪越發熾熱，呼吸也更加困難，幾乎給人覺在這個熔巖地之中，人都要被煮了。

正自驚疑，卻聽著那聲勢越來越近，氣勢越來越兇。

片刻之後，他只覺得眼前一亮，那條黑暗的甬道裡瞬間大放芒，從那狹窄的口裡生生竄出了一條巨大火龍。

出之後，那火龍長嘯一聲，騰空而起，張牙舞爪。

從龍首之上白影閃過，飄下了一道白影，卻赫然是那個之極的三尾妖狐。

只見落到那只六尾白狐面前，臉上不知怎麼，帶著幾分惶急，上原本整潔的服，此刻竟也有幾撕破汙穢的地方，看來剛才在外面的鬥法，竟是吃了一些虧。

張小凡怔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上前，目反被依然停在半空中遊走的那只巨大火龍所吸引。

只見那火龍全熱焰，熊熊燃燒，便是連龍目之中，也是兩團巨大白熾的火焰。

火龍在這個地下巨大的熔巖，彷彿了什麼滋潤，氣勢上也越發兇猛，龍聲中，火龍竟是一頭沖下。

張小凡大吃一驚，連忙退後幾步，卻見火龍只是過他的邊，在撲面而來的熱浪下，火龍咆哮著鑽了腳下的巖漿湖中，轉眼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卻又竄了出來，在這炙人可怖的湖裡，愜意地翻滾遊泳。

忽只聽前方傳來了那三尾妖狐幽幽的聲音：“大哥，你沒事吧？”六尾白狐笑了笑，淡淡道：“這位正道門下的小兄弟，還沒有對我這只垂死狐貍手呢！”張小凡臉上一紅，隨之皺眉，聽那六尾白狐的話，倒似乎牠病得快死一般。

三尾妖狐臉卻有幾分淒然，低聲道：“大哥，上邊除了和這年一起來的兩人外，連焚香穀也來了兩人。”

六尾白狐子彷彿也抖了一下，轉頭向看去，道：“是上那個老傢夥嗎？”三尾妖狐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是兩個年輕一輩的弟子，但他們道行頗深，我、我不是他們的對手…”六尾白狐怔了一下，微微歎息一聲，道：“唉！你不過才三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玄火鑒，又怎麼能和這些名門大派的出弟子相抗，罷了，罷了。”

三尾妖狐已極的臉上，竟是怔怔落了兩道淚痕：“可是，大哥，如今這”火龍“裡再無去路，上面又被他們四人封住，現在只*”大黑蛭“勉力擋住，但我看他們法寶厲害，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攻下來了。

我們、我們怎麼辦啊？”六尾白狐看著，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但舉到半空，卻又落了下去。

牠息半晌，方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就算他們不來，我也不行了。”

三尾妖狐的淚水，滴到了白狐那純白如雪的皮之上。

倒是白狐的聲音，聽起來卻彷彿平靜的多：“三百年來，我東跑西竄，整日整夜都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既怕焚香穀的人前來追殺，又要日夜忍”九寒凝冰刺“的冰毒攻。

可是到了今日，終於還是逃不過去。”

三尾妖狐淒聲道：“大哥，你別說了，我這就帶你沖出去，我們還有玄火鑒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白狐緩緩搖頭，低聲道：“我將近千年的道行基，在這三百年中，都已經被這九寒凝冰刺的冰毒一點一滴地壞了。

如今我全冰冷，寒骨髓，已經是不了。”

三尾妖狐子一，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白狐抬頭，彷彿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你不必枉死，而且你有玄火鑒在，等一下他們沖下甬道，你驅起火龍，逆沖而上，他們大驚之下，未必便擋得住你。

你、你還是…”牠忽然停口不說了。

三尾妖狐在牠面前，緩緩站了起來，手到懷中，拿出了一個兩端有紅穗的法寶，正是玄火鑒。

在這個熱焰騰騰的熔巖地之中，玄火鑒也被照得發紅，而在它正中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此刻彷彿也將燃燒起來一般，幾噴薄而出。

三尾妖狐，張小凡眼中那個的白子，此刻凝視著手中的玄火鑒，未幾，忽然有一滴淚珠，悄悄滴落在玄火鑒上，片刻之後，化做白煙，嫋嫋昇起。

原來，狐貍也是有淚的嗎？原來，妖孽也是有的嗎？張小凡怔在那裡，一不。

“三百年了，大哥。”

低低的、哀哀的道：“整整三百年了，從我修道小那日，在”狐歧山“遇見了你，從那以後，我就跟你走了。

天涯海角，六合蠻荒，從此暗無天日，從此日夜擔憂，被人追殺。

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的…”張小凡慢慢的走近了幾步，站在牠們的後，心裡深忽然一陣莫名的迷茫，他在聽到狐歧山這三個字時，深心一，覺得有幾分悉，但卻一時想不起來。

那個子，此刻眼中已滿是晶瑩淚水：“可是今天，為、為什麼你還要我走？”白狐低下了頭，同時張小凡注意到牠的子，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激的緣故，開始緩緩地抖起來。

“大哥！”那個的子，忽然大了一聲，這聲音竟是如此淒厲，白狐迅速抬頭，張小凡也被嚇了一跳，轉頭看去。

那個形狀古拙的玄火鑒，被輕輕放在口，著溫起伏的膛，散發出淡淡的暈。

白狐全都抖了起來，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撐起了上半，嘶聲喊道：“不…”“砰！”一聲悶響，卻如同打在了張小凡的心上，他站在那個子的後，生生地看著原本和的背，出了玄火鑒的芒。

一點、一滴，匯聚熾熱的束，貫穿了溫的軀。

周圍的世界，所有的聲音，在那瞬間，突然都變得這般遙遠了……所有的殺伐，心中的執著，都慢慢的退去了。

年的眼中，只有殷紅的，從那溫麗的流出，滴到地上，化做鮮豔的紅的花，再慢慢的滲巖石。

紅之地，永不褪！無力地倒下，倒在白狐的前。

白狐口中發出了嘶啞的呼喊，可是張小凡聽不懂牠在喊著什麼，只看到白狐嘶喊著，全抖著，掙紮著向前爬去，爬向前方不遠那個脆弱的垂死軀。

可是牠竟是如此的衰弱，掙紮了半天竟只爬出了半分。

張小凡忽然沖了過去。

他沖了過去，那一刻，他似乎忘卻了所有。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重傷的子的，放到了白狐的面前，然後默默地退後一步，站在他們的前。

也就在這個時候，遠的那個甬道之中，再一次傳來了呼嘯之聲，隨後一聲巨響，從那甬道裡掉落了一個東西，枯黑乾，但張小凡卻分明認得，那便是曾經困住他的巨大手的一部分。

他怔怔回過頭來，注視著前方那兩只狐妖。

白狐抓住了子，全都在劇烈抖著，牠曾經麗的皮，此刻，卻幾乎是以看得見的速度迅速地枯萎下去。

“你…”他嘶啞著聲音，彷彿每說一個字，都撕裂了自己的心。

子，那個被人們做三尾妖狐的妖孽，的臉蒼白如紙，沒有毫，卻意外地依然溫如許，彷彿垂死的恐懼、撕的疼痛也毫不能將左右。

直到此刻，依然溫地看著白狐。

“大哥，如今，你就不能我走了吧！”白狐哽咽不能聲。

抬手，彷彿想要他，但到一半終於還是掉落了下來。

的鮮，染紅了白狐的口。

就連的聲音，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大哥，我會和你，在…一起的…”合上了眼睛，再沒有睜開。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