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鐺鐺鐺鐺——」

一輛緻的馬車從道上駛來，速度極快。書趣樓()四匹白馬脖子下麵的鈴鐺被晃各種角度，老遠就能聽見。

黑漆木上麵飾著凸起的銀雕紋，車蓋下的穗子有節奏的來回擺。車夫無需揮鞭子，練地呼駕前行。車廂很長，前後多個子番碾軋過道的青石路，轔轔碌碌。

晨時的低低從天邊籠過來，給深馬車鑲著淺淺的金邊。

馬車右側後方的窗子，明的窗晶倒映著一對好看的眸子。

年輕人緩緩放下手中的拭口巾，滿意看著桌上乾淨的盤子，招手將餐撤掉。眼神掃過車廂的其他人，又遊離掃向窗外。

車廂可以容納人數極多，清晨這個景人卻不會坐滿。稀稀落落的乘客在各自的座位上，桌案上擺著不易撒的早點。車裡較安靜，隻有清脆的杯盤撞擊聲，早食的時候如果大聲聒噪，會遭來整車的人的嫌棄注目。

窸窸窣窣。

有的人會在用餐前或後翻閱著山水邸報，輕聲談報上的時事。略狹的過道上有小廝安靜侍立，等候召喚。

道旁的景闖進來又飛速劃過。

鈴鐺聲遠去。

馬車一路前行，能遠遠見城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馬車稍放緩速度，但也沒有遲滯下來。道上已經多了許多行人，遠遠聽見白馬脖子下的鈴鐺聲就讓開了道路。

大盧國規矩，人讓車，車讓馬，雜讓素，黑讓白，早就已經深人心。白馬公乘的鈴鐺經過特殊理，響聲獨特本就容易辨認，又是四馬四鈴的公乘，平民百姓更惹不得。

城門，馬車車夫提前亮了亮車上的家徽。守門的兵稔的擺手，徑直駛進城去。

臨淄城地大盧國北域，三麵環矮山，是大盧國兗郡一個頗繁華的小城。

和北地大多城市不同，臨淄雖在北域，卻出了奇的多泉多河，可能因為南依穆山山脈，山泉彙集匯盈的地下水脈。加上大盧出了一個教化天下的聖人，求學人眾多，號稱「掘地三尺泉湧，抬頭三尺書聲」。

淄水穿城而流，城中河水環繞，家家泉水勾連。還有前朝耗費大量人力力開掘貫穿南北的運河在城外不遠，兩水匯，南來北往商賈集散於此，形臨淄獨特的風貌。

白馬公乘從城穿行，將車上乘客按事先約定好的位置一一放下。車停在一座客棧門前的時候，年輕人拎著一個大箱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已經有客棧的小廝迎上前來接箱子，被年輕人斜乜的眼神製止，讓小廝前頭帶路，走進客棧去。

街上人來人往。

遠有幾名富家姑孃的打鬧聲，相互說了什麼，鬨笑起來，離去前幾人又停住腳步向這邊瞭。

年輕人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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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北城的馮家公館。

空闊的大廳裡有畫展，四周牆壁上掛著名家的作品。有小廝托著手案，放著酒盞，供來客取用。

來客三三兩兩，從各個作品間遊走。

一幅很大的作品，畫幅幾乎佔滿了整麵牆壁。暗基調的背景中，是二十餘名兵錯落的站著。

畫麵上有幾束晨從左上角斜下來，將中間兩名將打扮的人照的尤為突出。後一個長相姣好的子被士兵推搡著，也被晨照的很人。

畫前十餘尺是一個腦袋。這幾天已經把臨淄城好好逛了一遍的年輕人站在畫前，抱著酒杯歪著脖子。他皺著眉頭，彷彿看到什麼不得了的事。

有腳步聲在後靠近。

「是前朝倫鳴謙先生的夜巡圖。」

一個高冠老者踱到年輕人側，兩手相握在袖裡，也抬頭看著牆上的畫。

年輕人唱反調，「這可有趣，我怎麼看著像是白天？」

老人還是看著畫，但眼角的皺紋明顯加深了些。「那時候倫大家已經頗有名聲，為桃城的守城兵役們畫的一幅群像。兵們每人出一百枚五錢，都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得和別人站在同等的位置。倫大家卻沒有按照兵們的要求和趣味，把守城兵們畫在豪華的宴會或城外狩獵裡讓每個人都顯得豪勇武。更沒有把這隊城役並列起來，僅僅作為肖像來畫。倫大家對畫麵進行了心思量，盡量使每個人都能看見又安排的錯落有致，同時還使讓中間的城門參將和裨將極其突出。」

老人扭頭看看年輕人，「隻不過後來發生的事，不大盡如人意。小後生曉得否？」

年輕人聳肩，「晚節不保，窮困潦倒。」

「可知道為何？」

年輕人上前兩步，抬頭看著畫麵中心尤為顯眼的兩個人，「收了錢了唄。參將和裨將位大一點，但大家著墨一樣多可顯不出自己威風，就私下找了大家要把自己畫的威武些。一百多年前還不大流行錯落站位，找畫師造群像，就是為了花錢留個樣子，一排人各做各的事，誰都不突出。倫大家收了錢就認真做事兒，把兩個將畫的氣十足。結果畫一出來，其他普通兵士可不幹了。後來私下收錢的事兒被隊伍中城主夫人的一個子侄曝了出來，壞了規矩，千夫所指，從此沒人找他造像。」

老者緩緩出聲，「真相已經不可考。有一說倫大家並未收錢，隻是有些不拘世俗，為了實驗新的佈局和影技藝刻意將兩人放在畫麵中心，引得群激憤，城主夫人的子侄純粹是構陷。更何況，他做的哪裡僅僅是鑽研技藝。」

老人眼神落在畫麵上被軍士推搡在地上的清秀子，淺服和白皙的麵龐在倫鳴謙特有的布方式下更為突出。

老者側側，示意年輕人跟上。

年輕人收起散態，招來小廝把空杯撤走，與老者錯開一個位緩步同行。

高冠老者步子小且沉穩，「也有人說是因為他平日裡多研究肖像人，被月教所害。不論是哪一種，規矩就是規矩，有時候做的是正確的事，但超出周圍步調太多，正確就是瘋子。」

年輕人左右顧盼兩側的畫作，上不影響，「老先生說的是。」

遠一牆麵上，幾個客人圍在一副作品前頻聲討論。空白畫幅上，橫橫豎豎割出幾道刀痕。

年輕人朝那個方向看一眼，背著老者無聲做一個「嗬唾」的口型。

兩人轉過一個拐角，年輕人本已走了過去，又被自己腦袋拽了回來。這牆麵的畫作畫風更加古樸，一株樹下站著兩個深吳服的先民，手裡拿著木刺。樹上倒掛著一半的，腹豎流。

老者被年輕人帶著停下腳步，順著他的眼神看向畫麵，微皺眉頭。

「在我看來，規矩分兩種，早期的規矩和後期的規矩。早期的規矩是用來保護人，後期的規矩本來就是用來打破的。」年輕人做了個告辭的禮儀，腰間的佩玉和香籠撞擊出好聽的聲音。

「還有，剛剛倫大家的那副畫原名桃城戍衛出巡圖，畫的是白天。現在看著這麼黑，是時間太久，畫紙被薰過了。」

老者瞇瞇眼，顯然早就知道。擺手讓他離開。

年輕人轉，消失在人群深。

這老頭莫名其妙，又看不太，還是得離遠些。

老者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手在袖中。

馮家公館宅，馮老先生剛剛送走了一撥相客人，回房間略做休息。他平時並不常駐這邊，公館隻有在有公開活的時候才會開放使用，宅隻有他自己能進來。

馮老先生平生最自傲的事，就是這座專門用來承辦風月雅好的私人宅邸，他自己本藏品多，又可以接其他玩友的畫品，才能籌辦出這等聲勢，展品可以上溯六百餘載，遍及三洲十六國。

他捧著自己隨攜帶的月口杯，把窩進圈椅裡。這杯子是兩朝舊，相傳是當年艷極一時佘貴妃的。杯上描繪的幾隻牡丹貓兒可隨著一地天氣的變化變換不同姿勢，茶泡好後久燙不寒。

馮老先生低頭飲茶時，看到一張倒映著的好看的臉，正好奇的盯著杯上的貓兒看。

老爺子嚇一跳，第一反應是哪家隨來的子弟不小心誤了後宅，得好生責罰下守門的僕役。何況年輕人長這樣俊俏，穿著貴氣，笑瞇瞇地，估計就不是壞人。

他還盯著自己的得意隨月口杯看，好後生，識貨。

老先生直脊樑，仔細詢問，「你是誰家的子弟，怎麼闖到了這裡？」

年輕人坐在窗邊的書案上，從桌沿晃啊晃，看著這個進屋給茶填了一回水也沒發現自己的老人。等了許久他才如計劃中進來，耐心快要消磨乾淨。好容易有點靈，總要自己浪費時間。

但看見事主屋的陳設打扮，還是想和這個講究人聊兩句。

馮老先生突然扭頭就跑，大喊「有刺客！」

年輕人本來微笑的臉凝固下來，變得彩而嚴肅。

他從桌上跳下來，抄起一個八棱瓷筆筒，邊欺上前去邊開始罵人：「你纔是刺客！你全家都是刺客！」

「勞資是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