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山河》第一卷鷓鴣天第四章緻否?

窗子微明,年輕人就醒了過來。書趣樓()從窗欞進來一條小的時候,年輕人就睜開了眼睛。

年輕人隨的大箱子裡除了千奇百怪的殺人工、變裝工、逃逸工,還放了好多年輕人自用的護妝麵、更換和考究飾品。雖然出門在外註定不如自己的屋子舒適,但該有的講究,能不省就不省。

年輕人的授業師傅曾說過,這世界隻有兩種人,將就人與講究人。

而一個人活著,每過一段時間,要麼得活的更緻,要麼得活的更優雅。前者是質上的進步,後者是在品質的提升。如果一段時間後你反觀自己這兩者都是在原地踏步甚至沉溺已有沾沾自喜,那說明你這整段時間其實都毫無進步。

年輕人謹記在心,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在睡前或醒後對鏡反問自己:緻否?優雅否?

年輕人坐在鏡前,看著亮銅鏡裡自己的影子。

一臉疲態。

捂住臉,從桌前的凳子向後翻子如肚皮朝上的遊魚般在房間浮起,著房頂飄飄落到床上。

嘆口氣,片刻又掙紮起凈麵。

男子妝麵,自古有之並不為奇。在一些開平盛世,真正的上等人有足夠的時間力花費在攀比儀容上時,要做的事多了。麵,塗,簪花,戴耳環,佩雙玉鐲,袖香囊,戴抹額,還有古時方為了子塗鉛,男子服汞。諸多習慣流傳到今天,早就寥寥無幾。

當然,過度裝飾這種事,甚至為了儀容傷害,深為年輕人不取。但隨隨便便,更不行。正冠,潔麵,佩玉,袖香,必不可,且用什麼樣的冠,配什麼款式的玉,大有講究。

比如若是便裝外出,隻需要把佩玉係在係袍大帶之外的革帶之上。但若如昨天馮家公府酒會那種正裝出行,則革帶下需配有帶孔小玉名「提攜」,也蹀躞帶,佩玉香囊小刀諸需係掛在提攜下。

像那種正式場合,走路時需要小步踮行,使飾撞擊出聲,既是炫耀份,也是見麵禮儀的一種,以示落步有聲,磊落大方。民間不知蹀躞之名,隻覺小步行路好稽,訛稱為「得瑟」,還引申意思為顯擺的貶義詞。

而從鴻曚洲諸國傳來的同樣是表示磊落大方的杯禮,卻被大盧民間學走,喝酒時杯呼喊好不痛快。

無理為蠻,無道為著。無禮為野,無儀為土。人的不同層次,與質的多寡並無直接關係,本質的差別其實來自各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師傅是個殺手,更是個儒生,他再三強調,別上下,這是上古儒家大賢提出「禮樂治國」的本目的。

年輕人當時聽的十分認真,然後一腦兒忘個乾淨。

誰管他什麼目的,隻要這麼打扮,好看就行。

年輕人挑挑揀揀,在一副雙掐線蘭草香囊和鏤空金縷不倒球香籠之間猶豫一下,將兩個都丟回箱子。穿戴整齊,隻繫了素盤帶,推開房門下樓。

在確認風波平息之前,所有個人的講究都得放在這間房子裡。出了房門,就要變外麪人「應該」為的樣子。有些規矩,年輕人打破的比誰都痛快。

有些規矩,年輕人守得比誰都嚴實。

若依以往慣例,在昨日殺人過後年輕人早就已經遠遁。極況,他會變換形貌留在當地重返現場,看著事主逝去後邊人的變化,悲傷,崩潰,震驚,竊喜,震驚並竊喜。他覺得這些很有意思。

但那都是組織要求他離開,他自己違反規矩留下。這次不同,年輕人其實很奇怪,為什麼這次的任務,自己的聯絡人事前會讓自己留在臨淄,等候三天,看他的訊息。

他現在沒訊息。

所以年輕人打算出去看看。

經過大堂時候,年輕人搖搖晃晃下樓。看掌堂夥計正送出一位拄著手杖走路微跛的客人。一個型微胖的高個兒婦人帶著一個挎著方形竹籃的丫鬟正款款走進來。掌堂夥計回頭訓斥了一個普通夥計,掌櫃的從櫃檯後拭著一盞鼻煙壺。

年輕人蠻喜歡那客人的手杖和婦人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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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來到臨淄城西的一間小當鋪前。

臨淄城北十幾裡路就是前朝古運河,是一條蜿蜒貫通了大盧、大楚和宋玉三國的水路大脈,運河有大渡口,貨裝卸轉運全在此地。

所以北城多有苦力腳夫之輩,也多有吃這些走卒飯的商戶;城正中是千泉彙整合湖,周遭景,沿湖有各式園林,是城主府和達顯貴所居地;城南是逐漸丘起的山區,再向南直接連上有歸棧洲「五嘉嶽」之稱的穆山山脈,多有雅居別墅,是富紳們聚集;城東多市集商鋪,諸多書院也坐落於此,市井吆喝幾條街外傍著書聲朗朗,也算景氣。

隻有城西,除了幾株上了年紀的大槐樹和號稱活了兩千年的黃杏樹,就是一片片的市井小民房子。

這座小當鋪,就坐落在西城還算有點人氣的小街的街尾,當鋪雖是暴利行當,但架不住上門人太。平日裡就給周遭的街坊四鄰當些破鑼舊襖,連完整見。做著不掙錢的買賣,還會被市民們脊梁骨,說黑心商戶,與升鬥小民爭利。

百姓們雖然罵,但並不希他真的走了,不然真有家中急用錢的時候,連個周轉都沒有。附近鄉裡鄉親,相互知知底,都是寅吃寅糧的主,找誰開口都是頭找禿子。所幸當鋪生意雖多年來看著半死不活,但偏偏能一直堅持一直在街尾屹立不倒。

能讓年輕人尋到這裡,是因為這家鋪子前的門柱上,有一個看上去是稚刻的有些日子的海棠圖案。

門口橫門擺著一溜青磚,已經換了一副羸弱麵容的年輕人掀起簾子,邁腳進到稍顯仄的屋子裡,簾子落下後線又有些昏暗,隻有櫃檯後老朝奉的側支著羲和石燈,籠出一片昏黃的。一旁黑黝黝的牆壁上,著一些紅紙條,寫著「失票無中保不能取贖」、「蟲蛀鼠咬各聽天命」、「古玩玉週年為滿」、「神槍戲一概不當」之類。

一般大的當鋪,有頭櫃、二櫃、三櫃乃至四五櫃之分,看來這家小當鋪,頭櫃、二櫃、三櫃都是一人。

典當行是個蠻奇怪的行業,最初其實並不是歸棧洲北方諸國的產,而是舊朝時候,從南邊諸國傳過來的。

舊朝時候還沒有這麼多小國,歸棧洲一共隻有四個大的王朝。其中南邊的浮梁國國主號稱夜得金神人夢,從此篤信佛教,國中建有大小寺廟數百所,被北地諸國稱為「南朝四百八十寺」。寺院除擁有無數封賞田產和大量田奴,再加上浮梁國皇室的賞賜和各富姓的捐贈,反而為財富最為聚集的地方,有「天南之財有十,而佛有七八」之說。寺院本作為佛家本地,慈善為懷,紛紛設立做「質庫」的典當行,名義上是「以贅錢」,實際上算是變相的發放貸款,救濟信民。

有趣的是,長期供養寺廟終究使得浮梁國國力空虛,終被長安國所滅。長安國奉道毀佛,四百八十寺盡數化為樓臺煙雨。原本是寺院附庸的質庫變獨立營生,並隨著長安國的擴張傳到了歸棧洲各地。甚至得到長安國皇室李氏扶持,凡開設典當者得授以朝奉郎銜,躋仕籍,免徭役。

直到今日,典當行中負責掌眼的師傅仍被敬稱為「朝奉」。

隻是今天這個敬稱沒什麼用,年輕人也隔著僦臺喊老朝奉,老朝奉不理他。

年輕人看著高高的、明顯十分有年頭的僦臺, 並無一人來搭理他,略顯無語。

他踮起腳躥,腳尖蹬住櫃檯外壁,用兩條胳膊肘掛在櫃檯上,一手摯著一枚金鑲玉的仿竹節開口鐲。這種並不是一個滿圓,而是像一截竹節被烤彎環狀偏從首尾留個開口的形貌,正是舊李氏王朝朝早期的慣有製式。

年輕人一手住鐲子,用鐲子的手腕咚咚敲著櫃檯,大聲喊。

正托著左腮打瞌睡的老朝奉終於被吵醒,把鼻樑上的雙層圓鏡上麵那層墨鏡片掀起來,裡罵罵咧咧。然後眼睛就掛在近在咫尺的金鑲玉鐲子上拔不下來,扯嗓子喊:「小兔崽子,還不趕給我起來。來客咯來客咯!」

櫃檯後的屋子裡,一條長板凳上猛地彈起一個影子,是當鋪的學缺,嘟嘟囔囔,著眼睛站到老朝奉後。

年輕人一個笑臉,將手裡的鐲子往前一拱,鬆胳膊跳下櫃檯,仰著頭一付可憐兮兮的語氣,「祖上傳下來的一對兒鐲子,丟了一隻,現在家裡缺錢花。勞煩老朝奉您給看看,能折幾兩銀子?」

老朝奉用手捧著金鑲玉鐲,翻來覆去,點點頭,裡喊著可惜可惜。出兩隻枯瘦手指,扭頭看一眼旁學缺。

那名年紀不大的胖胖學缺看上去還是個年,見狀眼睛瞄一眼朝奉手裡的件,脯就唱:

「崩環斷口,碎料包銅,舊玉石鐲子一個!」

「估當,二十個大流水餅錢!」

老朝奉本意是兩吊錢,老規矩的見十三。聽見學缺的唱當皮子囁喏了下沒說話,先跟著用力點頭。

饒是早有打算,年輕人的眼皮子還是抖了兩抖。

年輕人又上櫃檯據理力爭,「您看看清楚,我這哪兒是石頭包銅。這可是三朝以前的老,正經的李家王朝時候的東西,那會的鐲子就是流行開一個口兒。不信你看,這開口的地方是特地變的,還鑲著金,我太爺爺說了,這馬蹄口,象徵著李家皇帝早年草原上打天下的!要不是家裡實在困難,我哪會想著典當這個……」

老朝奉直接打斷,「可別扯這些飛蛾子由頭,來我們這典東西的,哪個不是能哭著講出來個爺爺太姥姥的故事,就送箇舊籮筐都能編出個花兒來。小後生,我也實打實的告訴您,也就是我覺得這鐲子碎片鋦的靈巧,不傷觀。」

「這麼著吧,我自己做主,再給你加五個餅子。二十五個大錢,年輕人,頂真兒不能再多了。」

年輕人突然懶得再演戲,又跳回地麵上。

不再看朝奉,向一旁的小學徒笑道,「直接通報一下後堂中缺,問問兩隻馬蹄鐲,能不能換五隻狐貍貓。」

矮胖學徒卻一臉茫然,「啥?你要換貓?我們當鋪沒有貓啊?」

年輕人臉上笑容逐漸消失,又盯著兩人看了一眼。

打個哈哈,「太,不當了不當了。」手去取鐲子。

老朝奉手捧住鐲子,握住不

年輕人用手扯了扯,仰著脖子喊,「幹嘛?我說不當了,你們合夥想昧人錢財?」

老朝奉笑著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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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城河彎彎繞繞,變一條寬渠,穿進城裡的大街小巷。

住在河兩岸的居民稔的丟下帶繩木桶,任由水桶歪倒在水麵,咕咚吞進河水,浸到水下。然後提起來,飛白四濺。又是一桶,慢悠悠擔回家準備晚飯。

午後的護城河的橋邊,年輕人立在橋上,看著橋下水裡自己的影子。

從城西小當鋪出來後,他走街串巷,期間換了兩副樣貌,吃了一碗螺螄,兜兜轉轉來到這裡。站了半晌。

此次殺人,前聯絡人反常的讓自己得手後留在城不要輕易外出。殺人時馮家公館裡奇奇怪怪的高冠老人。紙燕兒尋不到人原路飛回。客棧裡行路有點跛的黑人和帶丫鬟的婦。照著應急預案到組織的應急接頭,說出了暗號卻得不到回應。

有圓圓的東西忽從橋下冒出,遮擋住自己倒影。

是撐舟人帶著笠帽,載著乘客從橋下劃過。

年輕人把下抵在欄桿頂端,平凡的麵皮,好看的眼睛。他眼神失焦,無意識的看著河對岸熙熙攘攘的人群。

離開。

夜。

恢複本來麵貌的年輕人回到客棧。推開窗戶,繼續坐在窗臺上。

夏夜,半月皎潔,懸掛高空。遠街市的熱鬧漸漸散去,夜幕裡又隻剩下城南幾燈火。

似乎有夏蛛在吐,在眼角邊界拉出一條眼難見的模糊劃過視野。

良久,又是一道。

有月亮的夜空中,有一個黑點高高低低移近。年輕人注目看去,是一隻紙燕兒,頜下搽著一抹紅,似慢實快的過來。

年輕人笑一笑,準備手接住。

紙燕兒半空中像是被什麼東西擋住,彈不得,發出嘶嘶的急促聲。年輕人瞬間綳直手一招,大皮箱從房間床下飛到自己手裡。

年輕人張口默唸,紙燕兒上亮起幾道符,加速朝窗戶飛過來,然後又被東西攔住,空氣中眼可見有什麼東西被扯,但始終破不開。

紙燕兒哀鳴一聲,冒起一陣青煙,就此消失。

年輕人蹲坐在窗檯,窗欞倚著腦袋,手裡扶著箱子。

窗外的各屋頂,遠遠近近,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三十餘個形。夜幕下,銀的屋脊,三十餘道影。

屋子下麵的空地上,黑影裡走出兩個人,是白日裡那個婦人提著木箱跟在丫鬟後。丫鬟上前一步,朗聲道:「顧先生,捲簾人請您赴死。」

姓顧的年輕人朝呸一聲,又向後仰一下,翔到屋子裡的銅鏡前。

沒有點燈,月裡年輕人看著自己的側臉,問「緻否?優……」

雅字沒說完,窗外機弦聲。喳喳聲四起,幾百短箭將房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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