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京

上京朱雀街的羅家最近出了件丑事，鬧得沸沸揚揚，前幾天羅大人的夫人羅田氏提著劍帶著刀單槍匹馬把正在邊江樓聽曲的羅大人揍了個半死。

雖然事后羅大人一再否認，只說自己是走夜路不小心磕了臉，但那天在邊江樓的可不止羅大人一家，這件事就這麼一傳十，十傳百，最后整個朱雀街都知道了。不論是哪家的小廝和丫鬟都能說上兩羅大人被打的事，估計用不了多久，這件事整個上京都該知道了。

大人們聽說了這件事無不掩面直呼悍婦，連帶著也難得念起自家夫人的好來，自家做的齷齪事不，可也沒哪家夫人說對丈夫手的，和羅夫人比起來都算是寬宏大量了。不過這羅大人到底做了何事惹得夫人如此怒。

而大人們的夫人聊的可就多了，事發三天后，邊江樓二樓靠窗的雅座零零散散圍坐了一圈的貴婦人。

“那羅大人到底做了何事？讓他家夫人這般怒，竟然鬧到了手的地步。”

“羅大人就算是做了再大的錯事，田氏也不該向夫君手，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果真是泥子的兒，就算是穿上綾羅綢緞也不能和我等列坐一堂，鄙。”說話的是周祭酒的夫人，李氏，李氏是上京出了名的賢妻良母，尚在閨中時作了本《子德行錄》到當朝太后的青睞，親自將此書提名為各家小娘子閨中必讀。

“李姐姐說的是，那田氏真是不知好歹，真真鄙，武夫的兒就是上不得臺面，”眾人附和。

“那羅大人不也是個武夫嗎，照我看來兩人倒是登對的很。”

“你們想不想知道，那羅大人做了什麼？”說話的是個馬臉婦人。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馬臉婦人，馬臉婦人神兮兮的開口，“我聽說啊是因為私生子。”

牛車從梨花巷出來經過半個月的路程，終于到了上京，過了城門駛進青龍街。

宋凌昏昏沉沉的靠在車窗上，這一路顛簸，雖說有蘇狄和仆從們悉心照料，但由于宋凌年歲太小，從沒出過遠門又從小弱，最遠的就是從家里到石先生的私塾，也不過一二里路，像這樣的幾百里路程對他來說著實困難了。

宋凌一張小臉瘦的只剩下掌大小，上沒有一，本就寬大的儒生服這下更像塊麻袋掛在宋凌上。他有氣無力的靠坐著，服耷拉在背上，被凸出的骨頭頂出嶙峋的弧度。

蘇狄有些心疼，他笑著說：“小爺，我們到上京了。”

宋凌來了點神，掀開車簾子只出只眼睛往外看，這一眼就撞進了怪陸離。

地上鋪著整齊的青石板，和梨花巷的黃土路截然不同，街邊上一排排屋子井然有序的排列著，站在街頭乍一眼看去只能看見一座屋子，都是前鋪后屋的樣式。這些屋子比他在梨花巷見過的好上千倍百倍。

街上行人絡繹不絕，伴著小販的賣聲熱鬧非凡，到底是孩子，宋凌看著這些熱鬧很有些雀躍，心上越興面上越冷靜。他合上簾子，側頭問坐在他邊的蘇狄，“蘇叔，大人家就是住在這里嗎？”

聽見這個稱呼蘇狄無奈的搖搖頭，一路上他糾正了宋凌無數次，他為主，他為仆，不該用蘇叔來稱呼，宋凌很固執，蘇狄現在也不糾結。他笑著回答：“這里是青龍街，是百姓們住的地方，您父親住在更里面的朱雀街，那里才是員們和家眷住的地方。”

宋凌抿著，他深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蘇狄慣會察言觀，他笑著說：“您父親在青龍街也有幾別院，說家在青龍街也沒什麼不可以，這附近不遠就有一別院，小爺要去看看嗎？”

宋凌看著蘇狄一字一頓的說：“蘇叔，那是大人的家，不是我的。”

他是作為私生子來到上京的，還是個生母厭棄的孩子。

私，這個字就注定了他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作為不父親期待母親祝福出生的孩子，他是母親詛咒的對象，是父親家里的外人。

自然大人的家不是他的家，大人的仆人也不是他宋凌的仆人。

宋凌用了三年時間掙纏繞著他的名為私生子的枷鎖，現在如今，這三個字被烙印在他的臉上，讓人一看就知道，瞧，這是個私生子，他要一輩子活在流言蜚語里。

田氏躺在屏風后的羅漢床上，面不大好看，染著仙花的指甲輕輕敲打著紫檀木邊緣。

羅大人跪在屏風前的空地上，他高足有八尺，材健碩孔武有力，五端正，蓄著把胡垂到口，是一頂天立地好兒郎。

只這好兒郎賣相實在有些凄慘，臉上像開了染坊，青一塊紫一塊，右眼腫起老高，偏偏還做著凄風苦雨小白花的模樣，很是稽。

屋兩人誰都沒說話，有下人敲門，田氏柳眉倒豎，斥道：“我不是說誰也別來打擾嗎！”

門外小廝連連苦，說道：“大夫人，是老夫人讓小的來夫人和老爺的，說是讓夫人和老爺去趟蟠壽院，有事相商。”

田氏冷笑一聲，“行了，你回去告訴老夫人，我和老爺這就去。”

說罷，抓起小幾上擺著的一碗參茶向著屏風用力擲去，茶杯在屏風上彈了下，摔在地上，“砰”一聲碎數不清的瓷片，滾燙的參茶撒了一地。有瓷片靈敏的繞過屏風準確過羅大人的側臉，帶起一道痕。

羅大人嚇的一個激靈，砰砰開始磕頭，完全是要把自己撞出腦震的架勢，上喊著，“大娘子，我知道錯了饒我一次吧大娘子我真知道錯了。”

田氏從床上站起，繞過屏風俯視跪著的羅大人，“走吧，我們去見見你那好兒子！”

羅大人抖得更厲害了，他一把抱住夫人的大，嚎道：“夫人啊，我真知道錯了，要打要罵你隨意，我絕無二話。”

田氏一腳踹在羅大人心口，把他踹了個仰倒，冷笑道：“妾哪敢對大人手啊，大人沒聽外面傳的嗎，都說鎮國將軍府上養了只母老虎。”

說罷，也不管羅大人，自顧自往蟠壽院去了。

牛車停在了羅府門口。

蘇狄率先下車，接著想抱宋凌下來，宋凌看見他過來的手，推后半步，蘇狄無奈一笑，“小爺自己下來吧，奴在附近看著。”

李深下了馬車抬眼一看，被眼前的建筑震住了。

羅府和朱雀街上各種巧的建筑截然不同，它古拙，厚重。

首先映眼簾的是深灰的墻，墻上滿是刀割劍戟的劃痕，乍一看像只巨，然后是朱紅的大門，門邊緣是銅制的包邊。門口掛一匾額，上書鎮魂將軍府五個大字，銀鉤鐵畫，木三分，只看字就有戰場上的肅殺撲面而來。

大門旁一左一右立著兩尊石獅子，作怒目狀，威風凜凜，門口有兩個看門黃門，像兩柄銳利的長槍，不像仆從倒像是戰士。

鎮國將軍府是只猙獰巨盤踞在朱雀街上，詩畫意的亭臺樓閣從這里割裂，這里就是戰場里的堡壘。

饒是宋凌自認看的書不，是梨花巷出門的文化人，勉強算個見多識廣，也被鎮魂將軍府的威勢震住了。

他小發抖，手心冒出細的冷汗，恍惚間他仿佛聽見背后站著的蘇狄和下人們在說，瞧這就是私生子，上不得臺面。

他猛的回頭，看見蘇狄笑著看他。

宋凌分不清是嘲弄還是鼓勵，他咬著舌尖直脊背，一步步走到大門口，沖著兩個黃門揚聲道：“麻煩開門，梨花巷的來了！”

他來了，正大明。

兩個黃門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上前說道：“夫人吩咐了，梨花巷來人只能開角門。”

前面說過了，宋凌是個文化人，意思就是他看的書很多，他自然知道角門和正門的區別，角門是給下人走的，正門是接待尊貴客人的。

宋凌的氣度是裝出來的，他還遠沒到能抗住事的年紀，裝出來的氣度就像天上飛著的紙鳶，現在線斷了，紙鳶落了地。

他回過頭無措的看向蘇狄。

蘇狄上前，攬住宋凌瘦弱的肩膀，厲聲道：“這是將軍府上的爺！”

兩黃門面面相覷，均是苦笑，討饒道：“蘇家您還不知道這府里真正管事的是誰嗎？夫人吩咐了，兄弟們也是沒辦法啊。”

蘇狄嘆了口氣，知道確實不能責怪黃門，牽起宋凌爪子一樣的手下了臺階，往西南角的角門去。

宋凌掙開蘇狄的手，沿著墻壁走著，他問：“蘇叔，就因為我是私生子嗎？”

這一路上宋凌從未問過一句沒見過面的父親的況，也不提起自己的份，他只是在逃避，逃避著不堪的份。

宋凌經年的自卑已經融在了他骨子里，化病態樣的自尊。

蘇狄沉默了會兒并不因問話的是個而輕慢，答道：“爺是天下最好的孩子，人不能選擇以什麼份出生，但可以選擇怎樣活著，爺不必過于介懷自己的份。”

可還是私生子，宋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