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毒

蘇狄帶著宋凌從角門進來，穿過抄手游廊，蘇狄走的慢，邊走邊給宋凌介紹府里的建筑，走到一種滿李子樹的小園面前他停下來。

“小爺，這是飲酒居，您以后別靠近這里。”

飲酒居，這是什麼鬼名字，該說隨意上過三天學的人都取不出這樣的名字，宋凌默默腹誹。

蘇狄沒說為什麼不能靠近，宋凌也不問，他本就不是多話的人。

蘇狄只停了會兒又帶宋凌接著走，一路上丫鬟小廝們群結隊，都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沒人多看他們一眼，可以看出這家主人治家手段極高明。

宋凌第一次對他素未謀面的親爹產生了興趣，接近是怎麼樣的人才能養個外室多年兒子都會打醬油了又治家有方。

從花團景簇的小花園出來，是個占地極廣的馬場，上面約可見放著各式各樣的兵，還有數個箭靶子，幾個人騎著駿馬來回飛馳，像自由的風。

宋凌不由得看呆了，到底是男孩子，他停在原地指著馬場的方向進府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話，“蘇叔那是什麼？”

蘇狄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剛想說話，不經意間在馬場上瞥見了一抹悉的影，忙道：“沒什麼，很普通的訓練場，小爺以后也來這里。”

說完匆匆拉著宋凌走遠。

羅錦年穿著紅騎裝，下是塞外新進的烏云踏雪。

他騎著馬像道紅的閃電，一手牽引馬繩一手握著鞠杖，在馬背上忽而俯擊，忽而旁敲，在馬背上翻上翻下，像只靈巧的雨燕，攜裹著雷電風暴，他翻下馬背，半個懸在空中，看著在馬腹滾開滾去的鞠球，一個用力將球擊進了藍方隊伍的網囊。

侯在馬場讓的小廝看見三支香已經燃盡，忙猛擊銅鑼，喊道：“時間到！紅方勝出！”

羅錦年翻下馬，有小廝端著盆清水，拿著水囊靠上來。

羅錦年喝水的空當瞥了眼小花園，看見一高一矮兩道影在小徑上一晃而過，高的那個他認識，是府里的管家，另一個小的倒是沒見過。

他一皺眉，沖著遠招了招手，有個小廝連忙迎了上來，他恭敬行禮，問道：“大爺，有什麼吩咐小的。”

“去黃門子那兒問問，府里是不是來了什麼人。”

小廝應了聲，退了出去。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羅錦年又上了馬準備第二場的擊鞠，羅錦年駕著馬來到小廝邊彎下腰，小廝墊著腳俯在羅錦年耳邊說了什麼。

羅錦年聽罷，揮揮手打發了小廝，冷笑一聲，“原來是那個小雜種。”

幾個部下遙遙喊道：“大爺還打嗎？”

“打！”羅錦年牽著馬繩，等會兒再去收拾你個雜種。

又走了段路，才到了眷們居住的宅，像蘇狄這種外男是不能進宅的，蘇狄把宋凌領到供人休息的耳房，里面有個大丫鬟早早的等著。

蘇狄上前和丫鬟說了幾句，走到宋凌邊彎腰說：“小爺，前面老奴不能去了，這位是湯圓，是爺祖母的丫鬟，就由帶爺進去。”

湯圓笑瞇瞇的迎上來，見禮道：“奴婢湯圓，見過小爺。”

這是除了蘇狄之外第二個對他友善的羅府人，但宋凌經過正門那一遭，現在對羅府人有骨天然的敵意，他很想板著臉一言不發，但又怕損了自己君子的形象，只能干的憋出句，“不必多禮。”

按照甜的來，這里應該是加上稱呼湯圓姐姐，可宋凌既不像他想的那樣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又擰得很，說的話就像水煮白菜，毫無趣味。

湯圓卻沒在意，引著宋凌往蟠壽院去，深宅大院里哪個不是人，只一眼就看出這小孩兒要臉子的很，也就沒做出拉著小孩走的莽撞事，只在前面引路。

穿過曲折的游廊，走過一截藏在幽草間的石板路，蟠壽院到了。

湯圓將他領到門口，推開門示意他自己進去。

宋凌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里面有什麼，有他從未謀面的生父，有脈相連的祖母，還有名義上的母親，都是親人，宋凌卻有一種這是在上戰場的覺。

既然是上戰場，那就要拿出最好的狀態，他仔細理平上儒生袍的每一道褶皺，他默念著，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最后進大門。

屋里燃著讓人頭暈的熏香，層層屏風遮掩的正屋里坐了三個人。

主位上是位鶴發的老太君，帶著藍抹額，手上拿著柄拐杖，不怒自威。

老太君左下手坐了個壯漢，正不住的抖看起來很張，壯漢臉腫的像發面饅頭，不用猜也知道這是他素未謀面的親爹，見到親爹的第一面，宋凌默默下了個評語，狗熊。

他忍不住想，他長大后也會長那副模樣嗎？他被巷子里的人看文化人，大半功勞都虧了他這張臉，宋凌還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一想到自己以后也會那樣，他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

老太君右下手坐了個貌的婦人，穿著一的紅，里面穿著淺的襦，外罩著正紅繡著牡丹花的對襟褙子，肩上罩著薄紗，腰上懸著塊質地極佳的玉環腳，頭上是一整套的紅瑪瑙首飾，腕子上還懸著紅的剔的鐲子。

當下已經嫁人的娘子們追求的是端方嫻雅，閨閣中的小娘子追求的是靈秀麗。

偏不同，穿一張揚的紅，仿佛世俗禮教都奈何不得。

只坐著一句話不說，也帶給宋凌極強的迫，并不只因為是宋凌名義上的母親，還因為彩過于鮮明，石先生不是個酸儒，他的學生卻長歪了有幾分酸儒的苗頭，小小年紀就念叨著陳舊的規矩教條，一不茍。

田氏這種不守規矩的人帶給他極大的沖擊。

“你就是羅青山養在外頭的孩子，上來我看看。”

老太君說話了。

宋凌先是一板一眼的行晚輩禮，再恭敬的上前，“老太君，我是宋娘子生的，石先生教的，養在梨花巷的孩子，我宋凌。”潛意思是，他和羅青山沒半錢關系。

老太君用手里拐杖杵了杵地，瞇起眼睛打量宋凌，說道：“你倒是膽子大。”

最開始知道這個孩子存在的時候，是打算著接回來見一面認祖歸宗，就養在外頭莊子上，眼不見心不煩，鄉野村婦教養出來的孩子能有什麼好的。

但今天見了宋凌一面卻改變了想法，這孩子繼承了的優良基因和大哥兒一樣生得俊，小小年紀不卑不，進退得當實在不像是鄉野里長大的，倒像是世家培養出的小公子，想將這個孩子留在府里教養。

“去給你父親母親敬茶。”老太太挲著拐杖，淡淡的掃了眼坐在下首的兩夫妻，帶著些許警告。

“是，老太君。”宋凌再行禮，有丫鬟端著兩杯茶出來站在宋凌邊。

宋凌端起一杯先遞給坐在左手的狗熊，恭敬道：“大人請喝茶。”

羅青山激的都在抖，他先是激的看了眼自家親娘，又心虛的掃了眼對面的夫人，最后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使勁拍了拍宋凌肩膀，激的老淚縱橫，“好，好，好兒子！”

宋凌并沒有見到親爹的喜悅和激，他只覺得羅大人的臉實在有礙瞻觀。

田氏邊站著的大丫鬟穩不住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說好的見一面就送到莊子上去嗎，怎麼會有敬茶這一出，喝了這杯茶不就等于承認了宋凌的份嗎。

暗惱老太君突然變卦，又怕自家娘子的暴脾氣忍不住，和老太君鬧得難看。

田氏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冷眼看著宋凌行禮，恭敬的遞上茶，田氏看向對面坐著的羅青山嗤笑一聲，端過茶抿了口，將茶杯擲在幾上，起揚長而去。

的丫鬟行完禮，告饒一聲，連忙追了上去。

羅錦年打完擊鞠過來剛好迎面撞見自己親娘臉鐵青的從蟠壽院出來，他嬉皮笑臉的上前，“娘，是誰惹你生氣了？”

田氏看見兒子，臉好看了一點，沒好氣的答道：“還能有誰？”

說完推了把羅錦年，斥道：“滾回去給我做功課。”

羅錦年看著親娘離去的背影，收起臉上的笑意，挲著掛在腰間的馬鞭，倚在門口柱子上。

門口站著的丫鬟看見他，上前忐忑的問：“大爺是要去給老夫人請安嗎？”

羅錦年取下馬鞭拿在手里，笑著出一口白牙，“不，我等人。”

老太君和羅大人像是有什麼事商議，敬完茶就指使了個丫鬟帶宋凌去他住的院子。

剛出蟠壽院，宋凌看見門口柱子上倚了個人，那人張的和田氏有幾分相似，只更加艷麗，要說田氏是芙蓉他就牡丹，穿著一大紅的騎裝。

宋凌第一次見到羅錦年是驚艷的，那人年歲不大，卻已經如烈日般耀眼，只站在那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宋凌也不例外。

這位人一步步向他靠近，紅的開合著，宋凌沒聽清他說什麼。

只看見道模糊的鞭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了下來。

羅錦年年歲不大，但常年習武，手勁不是鬧著玩的。

一鞭下去，開了宋凌萬分寶貴的不合的先生送他的儒生服，刺耳的布革撕裂聲，出里面穿著的雪白的里。

一道鞭痕從宋凌角蔓延下去，在外面的皮皮開綻，珠濺在柱子上。

宋凌暈過去之前終于聽懂了人說的什麼，他說：“小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