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後的湯卿，臉立馬變了：「湯卿，你給我過來！」

湯卿繃了皮走過去：「爹。」

「誰允許你我爹了？從以前我就說了，不讓你和在一起！你趁我死了騙走我兒就算了，還害淪落青樓！現在甚至拖來陪葬，死一萬遍都不足補汝之過！」

爹生前是個當的，但出貧寒。他跟我一樣，比較欣賞我頭任夫君那種的大男人，因此他對卿這種公子哥味兒濃鬱的人一向反。

看卿在一旁委屈得不得了，我想了想還是說道：「其實爹，你剛去世沒多久我就唱戲去了，不然沒法還債。卿還把我贖了一回，不好責備他啊。」

「爹，我錯了，我會對娘好的。」湯卿一副小媳婦兒樣。

「都說讓你別爹了！」爹轉頭看向我，「，這些年你苦了，是爹不好。不過這姓湯的心不正，一天到晚就對你歪腦筋。為父已經決定了，重新幫你找好夫婿。」

卿急道：「爹啊，娘是我的妻子，你就這樣讓改嫁，兒家的聲譽會壞掉的。」

「得了得了，小王爺，你這話拿來騙騙還好，你當老子是傻子？這裡的科律黑底白字寫了，兩隔兩年以上的夫妻自解除關係，你死了有兩年了吧？」

看著湯卿啞然的模樣，我雖然臉上沒什麼表，心裡卻舒服到了極致。

爹道：「，我知道你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除了和鬼帝和都大帝不能幫你做主，其他什麼樣的鬼都隨便你挑！」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他邊的閻羅王。閻羅王笑盈盈地本來想說點什麼，但一看見爹森森掃過去的目，迅速擺手道：「東方姑娘，我年紀是你爹的幾百倍，找我不合適吧。」

爹一聲不吭地拍了拍手，一群鬼卒抱來了一個金製的大盒，在我們麵前開啟。盒子裡麵裝滿了麻麻的木牌。

爹像打麻將一樣和了和裡麵的木牌：「為父已經替你想好了，為了你的終生幸福，一個丈夫是不夠的。但太多又顧不上，別人也要說閑話。這裡麵的男鬼都是在幽都比較有來頭的，長得也都不錯，你選三個吧。」

「爹，我這才剛來，不用這麼急，我還是自己……」

話未說完爹已朝我使了個眼，又瞅了一眼旁邊的湯卿。我們父倆這方麵一向心有靈犀，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是給卿一點看看，於是吐了一口氣，隨便抓了三個還算好聽的名牌。

第一個木牌上寫著：姬。

「你選什麼不好，選個狐貍……」爹皺了皺眉，「罷了，既然選了就先看看，不好再換。」

第二個木牌上寫著：謝必安。

爹的神緩和了一些：「謝公子還，壞，但人正直，而且和他夫人離異前，他是個標準的好丈夫。」

第三個木牌上寫著：花子簫。

「……」爹看了這名字半晌，「卿。」

「在。」卿一臉悲苦。

「這回給你一次機會，勉強讓你當個小相公吧。」

卿顯然沒能回過神來，看著爹半晌沒說話。爹橫了他一眼：「怎麼，你不同意？那，你再挑一個。」語畢把花子簫的木牌丟到盒子外。

我道：「為什麼不要花子簫？」

「這個花子簫名字好聽，但長得跟個妖怪似的，還是個冤死的厲鬼，你肯定會怕。」

「原來如此。」不理解老爹為一隻鬼為什麼要歧視妖怪。

卿終於從神遊世界裡回來了：「謝謝爹，我一定會照顧好孃的！」

很顯然，這番慷慨激昂的告白爹沒聽進去。他開始有模有樣地擬草書下聘禮，還專程讓牛頭馬麵親自送出去，我覺得老爹這個教訓也差不多夠了，讓卿在門外等我。

他剛一出去我就對爹說：「爹，以後我住在何？」

「三仙樓旁邊的停雲閣，那裡環境很好，以後你可以讓你幾個夫君都住進去。」

我看了看門外：「卿現在應該已經走遠了。」

爹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兒：「對了，七日以後是你的還魂日，剛好那天也是七月半，夜後所有的鬼都會從間回來，京城裡熱鬧得很，到時候你也可以去上頭走走。你是想跟為父一起去，還是跟你的夫君們一起？」

「爹，卿已經聽不到了，有話不妨直說。」

「，為父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卿已經走遠了，爹不用再假裝要為我找夫婿。」

「為父幾時說過要假裝為你找夫婿了？」

「……」

「兒，這聘書都下了，現在也該送到了公子和謝公子的手裡，你即便是不想嫁，也好歹先看了人再決定。至於姓湯的小子，你想幾時休就幾時休。方纔真是不好意思，為父有些老糊塗了，可能理解錯了你的意思。」

「……」

爹他沒老糊塗，老糊塗的是我。這麼明顯的當都會上。

掐指一算，我死前嫁了三次，死後一次嫁三隻。本朝嫁人最多的人，不，鬼，大概就是我了吧？

…………

和爹聊了一會兒，我看他眼睛一直往滿桌的國粹上瞟，便找安定住的藉口先出來。不出所料，在閻羅殿門口等候的湯卿臉不是很好看。我的腳步停了一下，踱到他麵前：「卿，陪我去看看房子罷，我對這裡還不。」

「三個夫君的事，你打算怎麼理？真打算和那狐貍還有謝什麼的親？」卿頭頂愁雲滿臉不悅。

我想了想道：「我一向重視你，但父母之命妁之言也很難違抗。這件事我們晚些再說。」

「你一向重視我？」卿很是冤屈的樣子，「……你幾時重視過我。」

「這話你就說得真沒良心。看看，你死後我不是一直不開心，還守寡了兩年麼。雖然你讓我送了命，但也讓我和爹重逢，這到頭來還得多謝你。」

誰知卿不但不開心，反倒更冤屈：「娘，你什麼我都喜歡，就是討厭你這說話千迴百轉的病。你說說，你打出生到現在說的哪句話沒在腸子裡打過草稿？」

唉，跟卿在一起最鬧心的就是這一點。他問得太多，想要的也太多，死前弱多病還沒這麼囉嗦，死了以後神一好，讓人很有耐心被榨乾的覺。

「那是你想得太多。」我拍拍他的手臂，「好了，我們去停雲閣看看吧。」

卿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我拍他的手。其實隻是一個普通的作，就算是對任何一個男人這樣做，人家也不會想，但不知道為何他就喜歡想這麼多。我趕把手收回去：「走了。」

「夫人，我們這是去圓房麼？」

「……」

所幸卿是條王爺命，生前是小王爺，死後是十殿王爺之一(3)，沒那麼多時間纏我。雖然他很是不不願，但最近大概是七月半快到了，總有鬼怪跑到間去鬧事，十殿的事務繁重，他和我乘著馬車，把我送到停雲閣便被鬼差去理公事。

而還魂日前我都隻能維持散魂水鬼的狀態，現在出門也看不清遠的東西。好在老爹不僅給我安排了住所，還派遣了個幾個鬼丫鬟照顧我的起居。丫鬟們除了麵板白得有點像，個都還蠻活潑。

「小姐你好啊，現在都這麼了，還魂以後一定更！」丫鬟甲驚嘆地看著我的臉如此道。若不是人鬼疏途審有異，這馬屁絕對拍到了馬上。

丫鬟乙：「真想看看小姐人的樣子，到時候讓和我們幽都第一人鬼比看，看誰好看。」

我道：「第一人鬼？」

丫鬟丙：「小姐剛死不知道，幽都的第一人彈得一手好琴，清冷淡漠卻又溫潤如玉，那皮相更是傾國傾城。儘管每年都會收到好多人的聘禮，但無論有多人追求，都會被拒之門外。有時候人心惱了，甚至還會把對方的魂都撕得七零八碎。」

提到琴，我一時有些手，要來了一把箏，把們打發出去了背對著視窗琴。

自小我做了幾個模糊的夢後，就譜了一支短曲。因為夢是斷斷續續的，曲子也殘缺不全，每次總是彈到關鍵部分就彈不下去。我隻知道這支曲子基調輕飄渺，讓人有陷無法自拔的覺。

原以為過了奈何橋了鬼靈會多一些，但曲子還是一如既往停在了關鍵。

這時，眼角的餘瞥見銅鏡上有一道白的影子飄過。我放在琴絃上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繼續彈奏。

這裡的氣實在太重，不就能看見鬼影。

又撥兩下琴絃，那道影子又在銅鏡上晃了一下。

我終於鼓起勇氣看向那麵鏡子。

果真，鏡子裡倒映著漂在窗外半空中的白鬼。因為這天殺的眼睛不好使，隔這麼遠我還是看不清。

雕花窗欄半掩著，那鬼影穿過木窗就這樣直接飄了進來，還帶上一陣嗚嗚的聲音。終於影慢慢清晰，我看見那鬼穿著白、頭戴白高帽，手裡拿著題字「你也來了」的招魂牌，紅舌出來直接拖到腹前，黑眼球隻有兩個點的白眼珠子盯著我眨也不眨。

手下的琴絃嘡啷一聲刺響，我第二次眼前一黑，趴在古箏上。

…………

醒來的時候，眼前的白無常已變回初次見麵的模樣。他坐在我側，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茶，蔑然道：「自己都是鬼還會被鬼嚇這般德行，這也是一種能耐。」

我哭喪著臉：「無常爺，我才死沒多久，您別這樣。」

「我的鬼和人差別已經很小了，你若見了其他鬼的鬼，豈不是更害怕？」

看著他那半埋在茶盞中的側臉，那雪峰般的鼻樑，細長斜飛的眸子，我差點把古箏撞下桌子——這也差別小？隻不過舌頭長了數尺，眼睛瞪大到快要出來是麼？

我了額上的冷汗，道：「每個鬼都有鬼？」

「嗯，每個鬼都有鬼，但不一定有人。有人的鬼往往當過人或仙，因此地位比沒人的高，像湯王爺，孽鏡大人，閻羅王，崔判……你看到的其實都是他們的人。」

這樣一說，我想起了湯卿在河麵上現原形的鬼樣：「卿是什麼鬼，長得真嚇人。」

「羅剎。」白無常用茶壺蓋子撥了撥茶葉，「十殿王爺都是羅剎鬼，是地府裡最強的鬼種之一。」

「無常爺您是什麼鬼？」

「勾魂鬼。」

原來是勾魂，我還以為是弔死鬼。「那閻羅王是什麼鬼？」

「判。他和崔判都是判鬼，不過閻羅王的地位要高一些。」

「我爹也是判吧？」

「不，他是賭鬼。」

我頭上又冒出一大顆冷汗：「……這樣說來，我也有鬼了？」

白無常低垂著眉目，又喝了一口茶：「你現在就是鬼，還魂日過後纔有變幻人的能力。」

我大鬆一口氣：「還好，方纔以為我會變得很嚇人。」

「你以為你現在的樣子不嚇人麼？」

他拿起桌麵上的銅鏡放在我麵前，我一看那張藍幽幽的鬼臉，又一掌拍掉了鏡子：「無常爺，還沒問您來這裡是有何貴幹？」

「孽鏡大人讓我領你在幽都逛逛。」白無常放下茶盞，橫著如般的犀利眼眸掃了我一下，「不過就你這脾，還沒走出回魂街就會暈回來了罷。」

老爹真有麵子，連帶我觀的導遊都請的是白無常。

和白無常出了停雲閣，在門口我突然問道：「對了，無常爺，你和黑無常是兄弟麼？」

「是義兄弟。」

「那你們稱號這麼像，是因為結義之故？」

「不，尋常勾魂鬼差就『勾魂』(4)，道教八卦二分，白天司當差的白勾魂，晚上司當差的黑勾魂。勾魂帥『無常』，因此我和範無救統稱黑白無常。」

原來黑無常範無救。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無常爺您什麼？」

白無常有些錯愕：「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還未請教。」

白無常的眼神彷彿有點藐視：「謝必安。」

…………………………

註釋(3)：原本中國間的十殿應該是「十殿閻羅」，但因為文中出現了閻羅王，這裡為了不混淆改「十殿王爺」。卿的原型是「十殿轉王」。

註釋(4)：傳說中的間勾魂使者隻有黑白無常兩個，但這樣聽上去好像不是很科學，人間那麼多鬼兩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所以本文增加了小鬼差「勾魂」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