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第八章 狐(二)

他總算正眼看了我,眼神嚴肅得讓我覺得犯事兒的人是自己:「要怪便怪我。這一切罪過因我而起。」

原來上次他說思唸的故人確實指的是我,當時也確實想跟我和好,這沒猜錯。隻不過想和好的原因實在有些尷尬:那晚我不過隨意出來溜達溜達,真沒半點弄死冷蓉的準備,隻是看著奪走我的寶貝策兒心裡不舒服,天氣又冷就哆嗦了一下,衝了一些……楊雲大概聽了他那判的小報告,以為我是蓄謀好了要去殺他的妃,所以隻好使出下下策男計……

我瞅著冷蓉的方向,見懷春秋的目著皇上,這才更加醍醐灌頂地發現,楊雲跟冷蓉本就是一對苦命鴛鴦,我這拋鸞拆的棒槌當了有一些日子了。

我乾咳兩聲,笑得也有些僵化:「夫君,你這是何苦。為了其他男人老婆二十年的幸福日子,居然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不值,不值啊。」

娘,蓉……冷蓉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我們存在。」楊雲走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得像是在接近一直出籠的猛,「你聽我的,先和我回幽都。」

本來心好好的,被他這樣一折騰,我反倒瞇著眼防備起來:「等等,我的問題還沒問完呢。皇家統向來不容侵犯,皇上做事也素來中規中矩,居然會莫名娶了個青樓子……這樣說來,都是你辦的好事了?」

楊雲側過頭去,算是預設了。

「我一直以為卿暗度陳倉,把我這水鬼都弄了個提督已經很冒險了,你比他更狠哪,連間的事都手管上了。為了冷蓉,你送了多賄銀出去?」

見楊雲不說話,我肚子裡的火便越來越大,幾乎把腦子都沖昏了:

「還有,都太後下懿旨為延長二十年壽命這事兒也是你做的吧?你是編了什麼段子把太後都騙了,這事要是鬧大了可不好。唉喲,是想想我都心驚跳,你是不下無間地獄不掉淚啊。」

終於,楊雲抬頭直視我:「娘,別說了。」

「你現在還打算執迷不悟地守著?哪怕我去都大帝那裡把你的事兒捅了,你也要守著是麼?」

楊雲淡淡道:「如果真這麼做,恐怕連卿也會牽連進去。娘,收手吧,這件事有法子解決的,不要弄到玉石俱焚。」

想起他這幾天對我順從的態度,我氣得渾哆嗦了半天,才輕笑道:「楊王,你果真膽略過人啊。」

楊雲皺著眉,扶著我的肩,深吸一口氣:「……是我對不起你。」

他如此平靜又百般忍耐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再說下去,簡直就是個醜陋的妒婦。

我鬆了手,轉衝出皇宮,回到了間。

幽都的夜晚,紙錢混著花瓣飛舞,孩鬼們穿著養父母親製的孝歡騰奔跑,長頸畫拖著櫻紅和漆黑長發幽幽地橫移,夜叉鬼們的三頭叉上串著新鮮在酒樓旁做燒烤……雖然人來人往,但我依然能後有人保持著一段距離,一直跟著我走了好幾條街。

快到回魂街的時候,我從一排燈籠下躥無人的小巷,果然看見一個黑影也跟了進來。他才走了幾步,我就衝過去把他往外麵推:「你離我遠一點!」

忍耐已至極限。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衝過去抓住他的襟,提高音量道:「楊雲,我纔是你明正娶的妻!冷蓉算什麼!你們的關係又算什麼!你從生前就一直人,到現在了,著看都比正眼看我好麼!」

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手搭在我的手臂上。

悉的微微一。我敏地開啟他的手:「不要我!」但接著,熱淚直在眼睛裡打轉:「我纔是你的妻子,你若不喜歡我,當初就不該娶我……」

他還是沉默著,手指順著我的發梢往下作細緻緩慢,一直到臉頰。我愣了愣,有些張地抬頭看向他。但巷子裡太黑,隻能約看到他的廓,確實像是楊雲。直到那張臉靠近,再開始防備卻來不及了。他的雙已經在了我的上。

沿著背脊一路往上沖,一時間不僅大腦嗡鳴,連心都揪了起來。而他原本極其溫,卻也有些急地捧著我的臉頰,與我的磨蹭了一陣,便開始不滿足於輕,舌尖探了進來。我後背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他彷彿察覺自己嚇著了我,又退了回去,輕輕吸吮我的。就是這樣,心都快要跳出了口,不過多久他卻又一次探了進來。這一回他再沒有退讓了,不論我的如何發抖,他都隻是堅定地與我間纏綿。

可怕的是,他從頭到尾隻是捧著我的臉,並沒有太大的作,吻卻越來越深。而且,與他親吻的時間越長,心裡就越難過。到後麵,一整顆心臟竟痛到幾乎快要裂開。因為實在無法承這種痛苦,我推了推他的口,他卻意外霸道地把我抱,直接捧著我的後腦勺,側著頭更加深地吻了下去……

雖然巷子裡一片漆黑,我方纔隻能大約看到他的廓像楊雲,但最終還是意識到了這個人不是楊雲。

或許是對男瞭解尚淺。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一個男人親吻時可以如此溫緩慢,卻比暴的吻還要深沉,還要令人窒息。

就像是漫長歲月的等待已讓人懂得忍耐,卻將累積的相思銘刻骨。

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年輕狂的楊雲。

當燈籠搖曳,移影剛好照在他上時,我看見了近在咫尺的深黑睫

花子簫撥開我臉上的髮,接吻時依然溫專註,卻像經歷著痛苦一樣鎖著眉。

我徹底傻眼了。

花子簫……怎麼會是他?

腦子一下清醒過來,趁他不備的時候我猛地推開了他,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和他對峙著。

花子簫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往前走了一步:「東方姑娘,我……」

不等他說完,我直接衝出了巷子。

因為跑得太過匆忙,回家以後我居然沒看見迎麵走出來的人,直接和對方撞了個滿懷。那人扶了扶我的肩,從容不迫道:「娘子,即便是在公子那裡吃了委屈想找我哭訴,也還是循序漸進的好。鬼的氣重,一下來這麼熱的我怕會吃不消。」

我拭了一拭額上的汗:「必安,你就放了我罷。今天我已經夠倒黴了。」

謝必安微微一拱手:「願聞其詳。」

姬是個斷袖你也知道,斷袖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門你猜猜能做什麼。我吃了一天的粽子胃有些不舒服,先上去歇著了。」

「原來如此。娘子是剛從公子那邊回來了?」

「沒錯沒錯。姬還在他的花花世界裡逍遙自在,我實在扛不住,一路上困得要命……」我打了個嗬欠。

謝必安靠近一些,但還是在適宜的位置停了下來,沖著我的髮際輕嗅了兩下:「上這香氣,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上頭氣重,氣重……」

上了樓,房走出來個一路掉狐貍。他用潤的腦袋,恢復常態的一頭白髮在黑夜中跟銀子似的閃亮:「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都回來快一個時辰了。」

湊巧這時謝必安也走到了樓梯半中腰,頓了頓又一聲不響地上來。與我而過的時候,他對我出了淡淡的不明其意的笑:「娘子既然疲了,還是早些休息。」

被他這樣一提點,我自天靈蓋被雷劈,睡意全無。

況且,花子簫那般舉簡直快比楊雲一番不大中聽的話還惱人。一個晚上睡過去,我照了照鏡子,差點以為自己變了鬼忘記變回來。

即便和三個夫君都沒夫妻之實,我到底是個有夫之婦,和別的男人扯不清對誰都不好。可是,剛決定和花子簫保持距離,大白天我在西城巡邏的時候卻當街遇到了他。

他帶著一幫隨從,跟著商人打扮的厲鬼朝著雲霄琴樓的方向走去。想起前一夜燈籠影子裡七八糟的景,我在他轉的瞬間再次拔逃跑。然而邊的小夜叉們似乎不能心神領會,在後麵大起來:

「東方大人,您這是往哪裡跑啊?」

「提督跑了,難道是有案件發生!大家快點跟上啊!」

「東方大人,東方大人,東方大人,您等等我們啊!」

跑了不出幾步,我覺得他們再這樣下去我真得出名了,直接拐了個彎,在某個攤鋪麵前買了一個麻辣串。小夜叉們這才領會了我,都跟過來無比敬佩地看著我:「這可是幽都第一辣啊,尋常人吃了都是要燒的,沒想到東方大人竟然這麼擅長吃辣……」

「上次我哥吃了一口,立刻就辣得暈了過去。」

「咱們間就是盛產辣椒,跟這一比,間的朝天椒紅燒塊簡直就是白斬啊。」

我看了一眼串,又看了一眼和商人鬼暫別朝我走來的花子簫,最終閉著眼啃了一口串,一邊流淚一邊道:「好吃,真,真好吃。」

大抵是因為和別人談正經事,花子簫穿了件絳紫裳,頭髮也束了起來,戴了水麒麟發冠,那些散下來的長發卻依然厚重黑亮,如雲一般蓋了滿肩。或許說一個男人有世傾城之聽上去有些怪異,但每次看見他腦中總會出現類似的想法。隻是每次一想到這都是畫在皮上的,就會忍不住背脊發涼。

「東方姑娘。」他走到我麵前,一如既往彬彬有禮,卻難得有些拘謹。

「花公子。」我笑得燦爛,拿著串的手卻有些僵

旁邊的小夜叉們、路邊攤的老闆們都沒了反應,不約而同地靜默地盯著花子簫。花子簫卻不為所,繼續著我道:「昨天晚上我喝了點酒,因而犯了大錯……今天原已做好準備,來尋東方姑娘,負荊請罪。」

其實昨天我愣沒從他的裡吃出半點酒味,又想鬼和人不同,興許裡留不住味。

原本心裡有些疙瘩,但他總是有禮到讓人無法說狠話,外加那辣椒燒得疼,我很是豁朗地擺了擺手:「快別這麼說,不過小事,既往不咎。」

「姑娘這樣輕易原諒,子蕭自己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如此客客氣氣又溫文爾雅的樣子,我真無法把他和前一夜按著我腦袋長吻的人聯絡在一起。我嘆了一聲,隻好繼續跟他斯抬斯敬:「那依你之意,我該如何做纔好?」

「過些日子我要設宴招待一些客人,到時想請東方姑娘賞臉到家府坐坐,以表歉意。」

花子簫說得誠懇,我心裡頭卻有鬼,隻是搖了搖手中的串:「真的不必和我客氣,這件事我們再議。現在我夫室還在家裡等著,我這廂得失陪了。」

花子簫愣了愣,看向我的後:「夫室?你說的可是……」

據我所知,狐貍又去間取了,卿的公務繁忙通常不了,就隻有謝必安今天在家休息,於是我道:「是我二夫君謝必安。我一大早就和他約好了要中午回去為他做飯,他現在大概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花公子,到府上做客的事咱們改日再商量,告辭。」

剛想開溜,我拿著麻辣串轉,剛好看見黑白無常走過來,然後腦中嗡的一聲變空白。

謝必安徑直走來:「娘子,今天你不是全日巡邏麼,居然如此有閑心在這裡聊天?」

我一口咬在串上,沉默地咀嚼著,打算回頭請個八字先生看看家裡的風水是不是不大好。謝必安見我不回答,又抬眼看了看花子簫:「花公子,好久不見。」

花子簫微笑道:「無常爺,別來無恙。」

很好,他倆還認識對方!

我又咬了一口串,滾燙的淚水順著鼻口直往上湧,瞬間了眼眶。

謝必安道:「花公子前段時間在業城加蓋的閻羅殿現在門庭若市,閻王爺說你幫他解決了個大麻煩,今天還說讓我回頭當門拜謝你一次。」

花子簫道:「哪裡,這是我分的事,讓閻王爺別客氣了。恰好方纔我跟東方姑娘提到了上次與你聊過的家宴。到時候如果你們有空,可以一起過來。」

謝必安道:「娘子打算去麼?」

我默默流淚啃著串,已經不想說話了。

花子簫很是善解人意地幫我解圍:「本來我想今天和討論,但說和你有約要先回去為你做飯,所以就想先離開。」

謝必安先是不解,看了我一眼之後用哭喪棒在手心敲了敲:「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那娘子我們先回去,不打擾花公子談事了。花公子,家宴之日我們再登門拜訪。」

謝必安帶著我轉走回範無救邊,嘆道:「範兄,我今日才知道,我這娘子不僅有助之賢,對丈夫更是微。隻是娘子,你下次約我的時候,還是先讓我知道比較好。」

範無救淡漠地看我一眼:「你娘子一直在哭。」

謝必安輕拍了拍我的肩:「沒事,隻是太了。」

我把剩下一塊串扔在地上,流淚看著範無救:「無常爺,你應該把你的寶貝狐貍公子看牢一點。昨天若不是他把我扔在京城,我也不會……唉,一言難盡。」

範無救道:「什麼寶貝狐貍公子,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大力吸氣,著眼角的淚水:「什麼意思?你不是心甘願為他做很多事麼。」

謝必安道:「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那是因為公子把範兄心人迷暈了。他以此為把柄,把範兄當牛馬使已經長一段時間,若不是看中了間的書生,恐怕到現在都不會放過範兄。」

我愕然:「竟是這樣……他為何要這樣做?」

「狐貍做事,你還指他給你個合理的緣由?」範無救似乎有些不開心,「我問過他,他說是因為無聊,看我不順眼。」

陪範無救走到叉路口,我和謝必安一起回了家。在路上我不由慨道:「沒想到姬居然從頭到尾隻是在利用範無救,我以為範無救對他多都有點……」

「娘子何故如此驚訝?相比較娘子的八麵駛風,公子使的不過是小把戲罷。」謝必安細長的眼睛微微一彎,「必安何德何能看見其中幾麵,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昨晚的事他大概猜到了*分。但真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乾脆沉默品嘗著巨辣的餘韻,一直回到了停雲閣。

真是漫長的兩天。

其實這些關係雖然複雜,但起碼不會讓我想起楊雲和他說的話。

可是,就在想著自己短期不會再看見他的兩天後,他卻親自上門拜訪了我。

間老爹祈福的三炷香上煙霧繚繞,楊雲負手站在香前,黑的長袍修得他姿拔清俊無比。

看見這個背影,我的心臟忽而一陣刺痛。原本還以為是兩天前的間辣椒又一次發作,可是越看他的影,刺痛就越清晰。

……

……

腦中似乎有悉的聲音在呼喚。我知道那是楊雲的聲音。可從我認識他以來,他從來都跟卿一樣,隻過我「娘」。他也從來沒有用那樣溫的聲音對我說過話。

模糊的思緒中,他額心的淡紫菱形印記若若現,笑容淡雅卻讓人有落淚的衝

我和楊雲之間並沒有什麼夫妻深的回憶,他甚至背叛了我無數次。可是像是刻在七魂六魄裡的命運,他總讓我覺得我該為他付出一切,無論錯到什麼程度也都該原諒,不然我就會抱憾終生。

明明不曾有過憾的記憶,我卻比任何人都害怕後悔。

無條件慕一個人,原來也並不一定要擁有清晰的記憶和理由。

終於,楊雲轉過來,看向我發紅的眼卻是冰冷而憤怒的:

「東方,你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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