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琳在人群中，親眼看見文武百和皇親國戚們披麻戴孝，一路嚎哭著把“自己”送出京都。

天亮前，那個“”會被抬進帝陵，與先帝合葬，接著會有工匠合攏墓室，開啟機關，徹底封死帝陵，實現先帝曾經許下的，“生同衾死同槨”的誓言。

年時，曾被這樣的誓言得熱淚盈眶，如今卻覺得分外惡心。

一想到自己差點就那麽渾渾噩噩地死去，還不得不跟最恨的人葬在一起，便覺得五髒六腑都堵得慌。

還好現在這個囡囡救了。

為什麽會說現在這個呢？

因為，趙琳早就知道，這個囡囡不是以前那個囡囡了。

早到薑翎為了不去水月庵躲在趙琳床上並將喚醒時，早到第一眼看見薑翎時。

以前的囡囡別看脾氣大還刁蠻任，但其實膽小瑟，被人欺負時除了大喊大發脾氣外，就隻剩告狀和哭了。

那時的囡囡，眼神是怯弱而卑微的，是無知而盲目的。

但趙琳被強行喚醒時看到的囡囡，目堅定，眼神裏著睿智和鎮定。

那樣的目，絕對不是囡囡可以擁有的！

那時的趙琳沒有半點兒自保之力，雖然察覺到問題卻隻能裝作不知道。

再醒來時，卻不知不覺地欠了現在這個囡囡的救命之恩，這倒是讓有些為難了。

等徹底康複後，跟這個囡囡也漸漸絡起來。

這個囡囡聰明善良，有能力有主見，行事風格跟自己年輕時一般無二。

並且格外粘，甜又乖巧，看著自己的眼神，真是孫兒看祖母的眼神，喜和敬重溢於言表。

趙琳很為難，一邊著薑翎的孺慕之，一邊在糾結要怎麽對待親孫兒上發生的這種轉變。

也曾讓人暗地裏查了一下，普通百姓家裏如果發生這種事是怎麽理的。

燒死？送進廟裏關到死為止？養在莊子上關一輩子？

趙琳沒法接這種結果，哪怕明明知道囡囡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囡囡了，也不希囡囡遭這樣的厄運。

希囡囡能幸福，無論是從前的囡囡，還是現在的囡囡。

想通這一層後，反倒坦然了。

有時候甚至會想：會不會現在的囡囡才是真正的孫兒，不然怎麽會那麽像？

到後來衛長風抵達，趙琳下意識地瞞了這件事，不想任何人用異樣的目看待薑翎。

直到薑翎去了漠北，幹了那麽許多驚天地的大事，趙琳越發覺得，也許現在這個才是的親孫兒。

而也確實把薑翎當親孫兒對待，將大部分財產都留給了。

薑翎並不知道，自己一來這個世界就穿幫了，在送“太後”出殯後，拖著疲憊的回了鄭國公府，睡了一整天才緩過神來。

出殯後的第三天，薑翎帶著四名衛隊長，去了一趟衛的營地，並在那裏見到了太後趙琳。

衛的營地位於京都西郊的一座小村莊裏，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不僅這個村子，周邊的幾個村子都已經了衛們的轄區，就連鎮子裏的鎮長，也是由衛們的夫婿擔任，實現了高度自治。

莊子麵積很大，不僅有衛的營房，還有一座三進院子的主宅。

薑翎便是在主宅的堂屋裏見到的太後。

趙琳的臉頰依然有些瘦削，但洗掉藥水後，看上去氣還不錯，麵紅潤，神頭十足。

頭上挽著簡潔的單髻，發髻邊簪著一支碎藍寶珠花，穿寶藍白花襖，腰間掛著馬鞭，眉眼間鬱盡去，整個人看上去年輕了不止十歲。

薑翎上前正要行禮，被趙琳一把托住，笑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太後了，你不必向我行禮。”

薑翎依舊行了個蹲禮，俏皮道：“您就算不是太後，那也是我的祖母啊，孫兒見到祖母，莫說行禮，磕頭也是應該的。”

趙琳笑道：“，你總是有道理的，趕坐下說話吧。”

薑翎依言坐下，跟趙琳告狀道：“祖母您料事如神，宮裏那幾位還真是……一言難盡，我前日去向皇後辭行，跟說會一直借住在鄭國公府，今後不會回芙蕖院了，請收回後另做安排，皇後當即便同意了，但一個字兒也沒提您私庫裏的東西，後來問了公主姑母，那兒也一樣，皇後提都沒提慈寧宮還有個私庫的事。”

太後笑道：“由得他們去吧，我跟你師傅最遲後天就要離開京都了，趁著春暖花開，去東齊遊玩一番，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趁著還走得，去看看揚州有多。”

薑翎把寫好的一疊藥方取出來，雙手遞給趙琳，並道：“祖母，這是我從醫書抄寫下來的藥方，多是強健延年益壽的，您可以拿給師傅斟酌一下，若是得用，你便用用看，若能保，最好不要外傳。”

趙琳頷首道：“囡囡有心了。”

然後笑著接過藥方，收起來，以為這些藥方大約就是健骨丸健丸那一類的，並未太過在意，轉而說起趙暢來：“你師兄不想去東齊，他打算留在乾國，等我跟你師傅從東齊回來後，再跟他一起回宋國，這期間你看著他一些，別讓他胡作非為闖禍。”

薑翎搖頭失笑：“祖母您是不是弄錯了？您應該叮囑師兄，讓他看著我，別讓我闖禍才對吧？”

趙琳笑得意味深長，頷首道：“沒弄錯，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管得住他。”

薑翎有些鬧不明白祖母為什麽會這般篤定，但還是笑盈盈地應了。

瞧著屋裏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忙小聲問：“祖母，夏天您回來時，我是不是該您師母了？”

趙琳愣了愣，然後搖頭道：“大概不能。”

“為什麽？師傅他對您好的呀？”薑翎以為趙琳假死出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跟衛長風來一段黃昏。

趙琳歎了口氣，搖頭道：“有句話不是說嗎，‘曾經滄海難為水’，意思就是，曾經掉進海裏過，後來就怕水了，男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虛無縹緲得很，倒是朋友兄弟之能得長久，你師傅可能會給你找個師母，但你祖母肯定不會再給你找個祖父了！”

薑翎聽得雲裏霧裏，但明白了一件事：祖母沒打算跟師傅搞黃昏。

想想也能理解：祖母如果能喜歡上師傅，早八百年就喜歡了，哪還有先帝什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