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天剛亮起來，正是一日之中最冷的時候。

劍鬼江北鶴從林楚雲的小茅屋裡睡醒出來，但見林楚雲坐在一旁，正閉目睡，呼吸勻稱，且基本上符合他教給林楚雲的運氣之法，周汗氣蒸騰，麵紅潤，絕無一被凍傷的痕跡，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四周蟲鳥聲俱絕，時不時隻能聽到數裡之外的村莊中傳出一兩聲犬吠。

江北鶴已經很久沒這麼安安穩穩睡一個覺了，已經很久沒有像此刻一樣，安一個靜謐的清晨了，而他，也很久沒有痛痛快快的舞一次劍了。

展展筋骨吧。

都快忘了，自己作為劍鬼，是什麼樣子了。

他拿起地下的一桿樹枝，以此當劍，緩緩開始武。清晨的寒氣，就在這樹枝之間被緩緩攪著。剛開始的一兩招，緩慢而平凡，隻是其中著一難得的雄奇之力；之後，他越舞越快，劍梢在冷凝的空氣中嗤嗤作響，劍招也越發神奇，彷彿這一片四方天地都在這劍法中湧著，他舞得開心，臉上出了久違的笑。

將平生的絕學都在此刻一一展現，天下江湖萬裡路，有誰知，在這樣一個不被人關注的角落裡，在這樣一個睡眼惺忪的清晨，一幕江湖最為頂級的劍上演著。

直到上已經有了暖意，額頭也微微冒出一點汗，他才收了手。

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空有一絕技，卻淪落江湖多年，連「劍鬼」的名號都鮮有人知，半生零落，無錢無勢，差點死，這些年的坎坷，都寫在他臉上的一道道壑裡。

此刻能痛痛快快舞一次劍，哪怕誰都沒有看見，也算不負自己平生所學了。

他錯了，他這一次舞劍，並非沒有人看見。

他收劍回頭之時，正看見林楚雲睜著一雙大眼看著他，張開，驚訝地都合不攏了。

江北鶴見自己舞劍被他看見了，臉上反而有點一直，林楚雲卻立刻站起來，忙行一大禮道：「老先生，您這樣絕妙神奇的劍法，我此生都是第一次見，您真的是『劍鬼』江北鶴，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前輩在上，小子給您行大禮了。」

倒是江北鶴，不好意思的笑道：「沒什麼沒什麼，老了，活活筋骨，你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林楚雲嘿嘿一笑：「就在您使出好似白鶴亮翅的那一招時。」

江北鶴點點頭，又道：「被你看到了，但是警告你，不準學啊，劍法講究心合一，你不懂其中的運轉之道，隻顧著按照樣子瞎練，會走火魔的。輕則經脈盡斷，重則立刻七竅流而亡。」

林楚雲一抱拳，笑道：「在下謹遵前輩教誨。」

「你年紀輕輕，把淩雲劍法練好，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就了。」江北鶴嘆道。

林楚雲又問道：「老先生，你的劍法，和劍聖李宗元的劍法比，誰更厲害些？」

「你要這麼說，那還是李宗元更厲害些。」說到此，他的臉頗為嚴肅：「李宗元的劍法看似平平無奇，實則蘊含了劍道最質樸的真理，所謂返璞歸真也不過如此，與他相比，我的鬼劍訣還是差一點點了。」

「這麼說來，劍仙顧白，您也比不上了？」

「那是自然，劍仙顧白是五百年難遇的奇才，劍法一道，還真是得看天賦啊。」他看到林楚雲角微微一笑，方知是在逗他，又正道：「不過，比不上劍聖和劍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江湖上誰敢說自己的劍法能超過李宗元和顧白的？小孩子不要眼高手低，你當下能比那個韓揚的小鬼厲害，就已經很不錯了。」

林楚雲點點頭：「那，您說，劍仙顧白是天縱之才，可我聽說，劍聖李宗元是考自己勤學苦練，慢慢才為劍聖的，是不是說，劍法考苦耕不輟，也可以有所就？」

「話雖不錯，考日夜苦練，確實可以日益進，但，小夥子，誰告訴你劍聖李宗元沒有天賦了？」

「啊？李宗元天賦很高麼？」

「廢話，李宗元不是天賦很高，是高到可怕，如果說顧白是天縱英才的話，李宗元怎麼也得算是幾十年不遇的天才，他年輕時劍法確實不算特別高，但，別拿三流劍客不當劍客，江湖上有多人，打拚了一輩子都是不流的，李宗元在年輕時，已是烽遠鏢局的頭號鏢師，還在穆王府上做過食客，雖非絕頂高手，但在江湖上，也頗有名。隻是，他追求甚高，才步步進，後期劍法大，為名天下的『劍聖』。」

「同樣是劍法高超，劍聖和劍仙都可以名滿天下，不僅武功高強，而且也從不愁吃喝，為什麼您就……」

「傻小子，你不懂啊，」江北鶴悠悠坐下，林楚雲也盤坐在他邊，聽他繼續道：「劍聖是什麼出，我是什麼出？劍聖李宗元出自江湖門無極宗，這個宗門在江湖上有人聽過，但出自無極宗的都是絕頂好手，隻不過，這個宗門有些神神的，出者有劍客，有殺手，聽說還有做的，外人都難以得知。劍仙顧白就更不一樣了，出太白門，名門正派，兼武功高強，何愁不可名天下？」

「那您是什麼出？」

「我什麼出？我野路子出，窮苦老百姓出，連『劍鬼』的名號都鬼裡鬼氣的，年輕時在江湖上闖一番，也頗有威名，可惜，江湖人，都是健忘的。」江北鶴說罷，長嘆一口氣。

林楚雲聽罷默然。

不久之後，他便又起道：「後天就要和韓揚對戰了，先生有空，再指點指點我劍法吧。」

江北鶴也從回憶中出：「好，昨晚教你的步法，還記得麼？」

「當然記得！」林楚雲又將步法一一試練，手中配合的劍招層出不窮：「我睡覺做夢都在想如何將步法與劍法結合，你看這樣還行？」

江北鶴哈哈一笑：「果然不錯，好，你有此番悟，那我就開始指點你劍法。我問你，如果韓揚使出淩雲劍法的第七式加第十三式，你怎麼辦？」

林楚雲一想，果然高手思維就是不一般，第七式加第十三式的組合他從未想過，他自己以為這兩招不合，難以嚙合在一起，沒想到經江北鶴這麼一說，他在腦海中試演一番，果然是一招妙招式，他想了想，道：「那我用第九式加第二十三式抵擋。」

他說的這兩招，確實與對方使來的兩招一一對應，隻不過，必須嚴合，不能有一點猶豫。

江北鶴笑道：「你若用第二十三式和地三十一式對應，結果會如何？」

「這兩招……」他剛要說這兩招連不在一起，心中忽然想到，隻要把地二十三式最後一劍稍微順著劍勢向後加一個作，就可以把第三十一式接上，而且，這兩招使出，甚至可以反客為主，變守為攻，當真是一步妙招。

「隻不過，」林楚雲心道：「這一招也得使快。」

「來試試吧。」江北鶴起，撿了樹枝當劍，便道。

說罷，便朝著林楚雲使出了第七式加第十三式，林楚雲也毫不猶豫使出了第二十三式加第三十一式，他正得意自己可以完反攻之際，沒想到還未等劍招使老，但見江北鶴第七式隻使到一半，便出了第十三式，也隻打到一半，卻沒想到這兩個半招卻有出奇的威力，又快又狠，林楚雲的第三十一式匆忙使出，還未做好第一個作，便被打倒在地。

「這……你不按常理出牌啊，你的第七式，都沒有使完！」

江北鶴笑道：「誰規定，每一招劍，都得使完的？」

林楚雲聽到此話，忽然腦中如同煙花綻放一般，思緒如泉湧，對啊，誰規定每一招每一式必須要使完的？他不由地笑了出來，此刻那種覺，猶如醍醐灌頂一般。

「你記住，劍法招式都是修鍊方法，真正到了實戰，別想著第幾招第幾式，什麼三十六路神劍，七十二路劍法，都是扯淡，真正的劍法，隻有那麼幾招，刺、劈、掛、、雲、抹、點、崩……」

林楚雲越聽越覺得心中無限舒爽，彷彿開啟了一個新天地一般，他悟極高，立刻就想到了此中的深意，那些淩雲劍法中的各種組合，拆解，已經在腦海中慢慢試練型。

說罷，二人便一招一式開始對練，江北鶴點出了劍法變化無窮的真諦，林楚雲一一將三十六路淩雲劍延開來，一招一式，隨心所，江北鶴見這個小孩能在片刻之間便頓悟瞭如此道理，不由地欣。

整整一日，二人除了吃飯和休息，便是在練劍中度過，林楚雲開啟了劍法之真理，一刻也不停歇的試練，蘊藏在三十六路淩雲劍法中的各種常見變化，都被他一一索到，甚至一些走不通的劍招也被他試驗出來，防止日後出錯。

江北鶴則時而躺著時而坐著陪他對劍，一手拿著樹枝隨手一指便是一招，林楚雲卻不敢怠慢，每一招都認真對待。

他或許沒想過，能有如此這般的高手給他喂招，他的劍法有多麼突飛猛進。

張天鵬也時而過來找他，二人合練一段，隻是張天鵬發現林楚雲的劍法已經開始變高了，他天純良，還以為是這兩日的苦練有了結果，便高興道：「楚雲，你的劍法更厲害了，說不定，能與那韓揚有得一拚！」

林楚雲哈哈笑道：「非也非也，這位老先生……」他正要向張天鵬介紹這位江湖前輩「劍鬼」，回頭卻看見江北鶴正在暗暗搖頭，心知其意，便話鋒一轉，道：「這位老先生鼓勵我，這一日我都在不停地練。」

「嗯，楚雲，我相信你，你別怕什麼韓揚，他就是虛張聲勢，同樣的山下弟子，沒有誰比誰更高的！」

林楚雲一笑，沒想到這位同門傻大個一般的師兄弟能有這樣的心境。

練到傍晚，日昏昏，張天鵬也回去了，林楚雲便與江北鶴坐在田壟便休息，林楚雲不知從哪弄來的一條蛇，便將其剝了皮，燉了一鍋蛇羹。二人在這天昏地暗之際，悠閑地吃著蛇羹，香味四溢，江北鶴不由地讚不絕口：「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麼一手，我多年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林楚雲哈哈一笑道：「這兩年流落江湖，自然什麼都得吃，老鼠之類的自然是常吃，不過，相比而言，蛇確是最香的，其次是牛蛙，老鼠其實比想象中的好吃，有點像羊，偶爾運氣好，能打到一隻斑鳩，也是人間味啊。」

江北鶴長嘆一聲：「此刻要是有酒就好了！」

林楚雲無奈地搖搖頭，笑道：「等著！」

說罷，他便跑道田間，用腳步丈量好位置，便開始挖土，不下片刻，便從土裡挖出一個陶罐，端上前來，將泥封開啟，霎時間酒香四溢：「這是我用口糧跟村民換來的高粱釀的酒，一分米能換三分高粱，酒不算好，老先生你就將就將就吧！」

說罷，便把酒架在小火上熱一熱。

酒氣從罐子裡飄出，慢慢有了溫度，林楚雲給江北鶴倒上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杯道：「我敬『劍鬼』前輩一碗酒！」

江北鶴笑道：「哈哈，不敢，來，幹了！」

說罷，二人仰頭飲盡了。

「啊，舒服啊，你我有緣，同是天涯淪落人，窮苦命出，了一輩子的罪，唯有此刻這一口酒，還能讓人到人生之樂，哈哈哈。」

說罷，他又盛了一碗，道：「紅米新焙酒，黃泥小火爐，晚來天雪，能飲一杯無？哈哈，乾杯。」

三碗過後，天已經不早了。二人已是微醺之際，江北鶴二話不說，又鑽進茅屋去，林楚雲笑著大喝道：「又讓我睡外麵啊？」

「年輕人，多多忍耐吧！」話音剛落，鼻息已鳴。

林楚雲隻得坐定，再次運起了呼吸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