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嚶嚶嚶嚶……」

自陳孛醒來，眼見陳家堡被人洗劫一空，一副災難過後的瘡痍荒蕪，便撒潑打滾，抱著陳白起便嚶嚶直哭。

哭得是上氣不接下氣，極像一個了委屈的小媳婦兒一樣。

陳孛雖已年過三十，但除卻眼角幾縷笑的歲月紋，麵容卻細似，再加上長相偏書生氣，材贏弱，是以行為舉止便十分弱。

陳白起眉心突突直跳，忍住想一掌呼過去的衝，拉住他纏繞上來的雙臂，嚴肅道：「父親，我不過越國貿商一趟，塢堡究竟發生了何事致此？！」

昏迷期間布取水替他拭乾凈了燻黑的麵容，那與陳白起如出一轍的水湄杏眸梨花帶雨，他癟著，滿腹憋屈憤懣，便扭絞著袖擺像倒豆子一樣全說了。

「為父又缺用度了，平日拮據得……嫵娘獻策，讓為父將佃戶今年的租金加重，再賣掉一些良田便能夠繼續舒適度日……」

嫵娘乃陳孛新納的一門妾侍，據聞模樣狐可人，又識床趣，乃陳孛目前最寵幸的姬妾之一。

「然後呢？」陳白起黑瞳滲滲，涼涼道。

陳孛抹了一把眼淚，仰起頭便振振有詞：「父自是接納其諫，但那群愚民偏生上堡來鬧，為父煩不勝煩，便令仆伇將他等打發走，誰知這群仆伇下手太重，失手打死了好幾個……」

他最後一句嘟噥完，似想到什麼，腦袋無力地耷拉下來，又開始癟了：「數日後，為父便賣掉五百頃田地，趨趕走塢堡圍屋多餘的佃戶，卻不想次日，他們便聚眾造反了……」

聽了陳孛的一番話後，陳白起簡直眼前一黑，險些被他這渣爹給活生生氣厄過去！

賣田？！

這個時期的戰國井田製已被自由買賣的土地私有製度所代替，所謂富者田連仟佰，貧者亡立稚之地。

平陵縣從沅水至酆都是陳氏的食封土地，而這一大片的土地幾乎能夠割據平陵縣的良田三分之一，倘若賣田則意味著大量的佃戶其及親屬因無地耕種，而失去生活的來源甚至住。

再加上近三年平陵縣一直遭遇大旱，大部分耕田幾近顆粒不收，他不減免租稅便罷，卻還在加重稅賦，這簡直就是得人不得不反啊！

自古以後，封建地主階級和農民階級這個社會矛盾場景，如今倒是活生生在眼前演了一遍。

而的爹，就是這個萬惡剝削的奴隸主！

另外，戰國基本不興通商貿易，更甚貨棧會買賣糧食，糧食基本可通貨幣，可貨幣卻難買到糧食，所以田地乃一個家族最重要、也是最有價值的財產，賣田這種餿主意誰家會腦殘地接納，賣了田以後他們一大家子吃什麼？！喝西北風嗎？

「你賣給誰了？」陳白起追問道。

陳孛眼神遊移一下，便可憐：「嚶嚶嚶……不、不記得了，為父要報查辦，為父難……」

「報？人家怕是早就打定主意落草為寇了！平陵僻壤，無兵無，且衙中無人主事，你報何用？」陳白起冷譏一笑。

見他吐吞不言，心中便存了疑，這渣爹究竟將田賣給了誰？平陵縣誰又拿得出五百頃田土的巨額糧帛？

這話陳白起絕非白口縐，檢視過係統地圖上那一群紅名佃戶逃跑的方位，一連串攜家帶口數百人朝西移，目的盡頭是一個標誌著「戎狄匪窩」字樣山頭，便知道了他們的打算。

平陵乃楚國最邊陲荒蕪之地，偏居南隅混雜著很多的蠻夷之邦，雖楚國實施郡縣徵兵製，人人皆兵，但由於地方人煙稀，也本召集不了多兵馬用來剿匪。

曾試圖猜測過，在這個階級地位分明的年代奴欺主乃大罪，除了去戶籍逃亡之外，隻剩姓埋名加一悍匪起義勢力，共同抵奴隸主跟朝廷的剝削迫，別無它法。

「那怎麼辦，不能就這樣算了，娘啊，為父不能白讓人給欺負了啊！」陳孛紅著眼眶，氣鼓鼓道。

陳白起角一，他是爹還是爹啊，還朝著撒不依！

攤上這麼一個腦子不好使的渣爹，覺很心塞，明明以往在楚國丹陳孛可是被南華上人稱讚過「儀哉，能扶危定傾，謙卑事之，與人同道，人可為之」。

大意思是指他，家能宜室國能宜事，為人謙遜，誰與他誌同道合，都會被他。

可自從被丹貶至平陵後，他便跟換一個似的傻缺了，犯下的種種蠢事簡直令人無法直視！

「父親，如今塢堡已被毀落大半，重鑄且無分文，你當如何？」陳白起話鋒一轉，談起另一件正事。

陳父茫然搖頭，天真得有點傻地反問：「這種事不是一向是陳賈給出主意的嗎？對了，你這一趟與趙國貿貨可有賺到財回來？」

「……」陳白起臉倏地一僵，眼珠子也開始飄移。

突然覺得好像本沒有資格指責爹渣，因為出去這一趟惹回來的禍恐怕更大。

清了一下嗓子，趕道：「父親，娘這趟買回來一些很有價值的越國奴隸，有識字，懂農耕，且……」

「我們如今都這般田地了，買戰犯奴隸豈非還得多養幾張？」陳父打斷不滿地嚷嚷著。

陳白起一噎。

「噯，總會有辦法解決的。」陳白起一考慮到現實，也隻能顧左右而言它了。

在心中忍不住自嘲長嘆——我都混這樣，就算有一個活鮮鮮的主公突然蹦出，也怕是勾搭不上了——！

噠噠噠噠——突然，鬆林間由遠及近響起一陣悶沉的馬蹄聲，接著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奔至塢堡，卻是失蹤的陳賈後吊著一大串仆伇滿頭大汗跑來。

「陳主——陳主——大幸！大幸也！賈於衙口棧道偶遇楚國公子滄月——區區雜役暴，必能傾刻殲滅……」

陳白起踅過看向塢堡閘門，驚異這貨竟敢再回來，但腦子將陳賈喊的話在腦子濾過一遍後，某活躍的神經嘎然滯住。

楚國公子滄月？

等等，他說的不會是那個……曾任楚國的令尹，曾掌控著楚國數十萬軍隊的那個戰國四大公子滄月吧？！

數十錚錚鐵騎整齊劃一踏至塢堡前，甲向日金鱗開，似刀刀金刮目，氣勢較先前趙軍更為磅礴抑，但卻有與趙軍相似的鐵猩寒意撲嘯來。

滄月鐵騎退側兩旁，黑踵的影子斜撒出一條迤過道，兩匹高大俊通雪白的盧噠噠優雅開路，一輛奢華轀輬車從後方駛出，其鬥拱車簷四角尖尖，弔掛著四串迎風叮噹作響的玉玲瓏，車似約有嗡噥的梵音在裊裊漾。

然車停，音便亦止。

咯噔，塢堡一眾嚥下一口唾沫，兩眼放空。

銀白滾綢銹蟒紋的敝幔被左右恭謹掀起，一人姿態曼脕撿級至馬車下，四周已匍匐跪趴了一地。

他一玄裝重袍，銷金刺繡的緋長襟，領口端正襯著白紗中單，男子穿正紅有一種奇異的協調，曳撒層疊華麗逶迤傾瀉，細腰以冷的鐵鎧為帶，一頭潑墨長發傾瀉於下，發尾端以銅環束紮，佩環相扣。

玉鑄麵容，眉心一道誅紅，眉飛鬢，帶起一不同尋常的冷煞之氣，偏睫極長，眼紋細長微挑，轉眸流間卻無一魅妖之氣，染一層薄晨曦之，鋒棱盡現，反而更多是令人慼慼膽寒的尊貴威嚴之勢。

僅一眼，陳白起甚至尚來不及細思，轉便被瞎眼傳來的刺痛奪走心神，覺那隻眼瞳像要流了一樣炙痛滾燙，痛哼一聲，滿頭冷汗地趕它。

怎麼回事？這隻瞎眼怎恁地痛起來來了？

並不知道的，在火燒火燎的痛苦之中，那隻黑眸遽然變了一隻冷俯高傲的金豎瞳。

－－－－－－題外話－－－－－－

食封之地——來自食封製度，簡單來說就是朝府給有功之臣啊，大寮啊，皇親之類賞封的土地，也可以當是錢財，那個年代糧食就可以抵錢，吃飽飯不肚子比什麼都重要！所以，田土很重要！對農民而言，頭可斷可流，田地不能賣！

另外，解釋一下，令尹這個，這個是諸侯楚國算得上是最高銜了，是掌握政治事務，發號施令的最高，其執掌一國之國柄，總得來說是總攬軍政大權於一，所以公子滄月曾經在楚國很牛弊！是的，曾經！

另外提一下，在春秋戰國，公子不是誰都能這樣喊的，這是個尊稱，先秦稱諸侯國的兒子才公子，兒也稱公子，而公子不是年輕人的專稱，隻要沒當上世子沒稱王的公子們，一輩子都要被人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