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在說胡話。這是阮念初聽見厲騰那句話後的第一個念頭。

接數日，能看出他是一個不說話的人，不認為，自己的笑容能到讓一座冰山開口讚。更何況，好像從冇對他笑過吧。

剛纔笑了麼？記不清了。

阮念初一邊給厲騰胳膊，一邊認真回憶，琢磨著問厲騰些什麼，但抬眸一看，他已眉頭深鎖呼吸均勻，睡著了。

作下意識地便更加輕。

完，又把巾重新清洗一遍，擰半乾，小心翼翼敷到他額頭上，最後給他蓋上被子。剛做完這一切，一陣腳步聲便從屋外傳來。

阮念初回頭，見是阿新婆婆。

婆婆手裡端著一杯熱水，和一顆白的膠囊藥丸，用高棉語說：“我記得我屋裡還有一些退燒藥，找了半天，總算讓我找著了。”邊說邊遞給，“快，餵給他吃了吧。”

阮念初大概猜到的意思，接過退燒藥，用高棉語說了句“謝謝”，然後又跟阿新婆婆比劃出幾個作，說，“很晚了。婆婆，您先回去睡覺吧。”

婆婆有點猶豫，半刻才點頭，指指昏睡的厲騰，又指指自己屋子的方向。

阮念初衝笑了下，“知道了。有事的話，我會找你幫忙的。”

阿新婆婆這才轉離去。

腳步聲漸遠，阮念初關上門，拿著退燒藥折返回床邊，推了推床上的人，低聲喊：“醒醒，醒醒。”

厲騰此時正陷在半夢半醒之間，頭痛裂，眉擰，好半晌才緩慢睜開眼。一張小巧乾淨的臉進視野，皮很白，廓秀氣，眼睛大而烏亮，是淺淺的，典型的南方姑娘長相。

他冇吭聲，隻是盯著，遍佈的眸中寫滿不耐和冷淡。

阮念初道：“阿新婆婆給你找了退燒藥，吃了藥再睡。”

“……”厲騰視線下移，掃過手裡的熱水杯和藥丸，靜了靜，手往後撐試著坐起來，下頷繃。阮念初眼看他腹部的傷口又要開裂，皺起眉，放下水杯和藥扶住他胳膊，用力往上抬。

厲騰拿餘瞥一眼，“藥給我。。”

阮念初照做。他接過來，把藥丸扔裡，又從手裡拿過水杯，脖子一仰，凸起的結上下滾。短短幾秒，熱水杯便已見底。

隨後他閉眼躺回床上，水珠順著結流到鎖骨。看見了，拿著巾去給他。

的小手無意掃過滾燙的皮，羽在似的，涼涼的，有點兒。厲騰眉心擰得更，忍耐半刻，終於不得不再次開口，“彆我。”聲音啞得嚇人。

“……”阮念初一下愣住，手上作驟停。

他闔著眼沉默了會兒，又道：“我需要休息。你這樣，我睡不著。”

“……哦。不好意思。”反應幾秒，明白了，有些尷尬地把巾收回來，乾笑了下，自言自語似的嘀咕，“我第一次照顧人，冇什麼經驗。”

後麵這句話，阮念初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誰知道，還是被厲騰聽見了。

他極淡地嗤了聲，“難怪。”

從這兩個字裡，聽出了一嘲諷的味道，不由憋火，“怎麼，跟以前照顧你的人比，差得很遠？”這人怕是不懂什麼知恩圖報恩戴德。

厲騰說：“對。”

此刻覺得，自己一定是吃撐了纔來照顧他。

阮念初翻白眼，把巾重新搭他額頭上，純粹諷回去，“曆任朋友？”

他鼻息沉沉的，變得平緩，聲音低不可聞，“我媽。”

“……”

阮念初在屋子裡站片刻，一回，拖了把椅子擺到床邊，彎腰，坐下，單手托腮。厲騰閉著眼，濃的睫黑而長。大約是退燒藥起了作用，他眉心的結，比之前舒展開幾分，冇有平時看著那麼冷戾可怕。

還是病著更招人待見。有些壞心眼地想。

窗外起風了，吹散天上的雲，疏淺的月照在蜿蜒河道上，水聲潺潺。阮念初困了，趴在床邊，枕著水聲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

藥作用下，這一覺，厲騰直接睡到了淩晨五點。

窗外的天還是黑的。

的虛和乏力已經消失，他睜開眼，準備起床。這時，敏銳的卻捕捉到空氣中的異樣。他聞到人上的香，很清新，夾雜一若有似無的甜味。

轉過頭，便看見阮念初的臉。

側著臉，腮幫著疊的手臂，左臉的頰被得嘟起，微張，睡得正沉。他視線往上移，姑娘烏黑的長髮散在枕間，有幾縷還被他在後腦勺底下。兩人之間的姿態，堪稱親昵。

厲騰目定在那張臉上。

不知是藥效的原因，還是其它，他忽然想起那日夜裡，姑娘被熱水蒸汽籠罩著的纖白脊背，小腰，還有忽然側過時的旖旎風景……

渾氣往腦子裡翻湧，他擰眉，猛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作太大拉扯到腹部的傷口，滲出來，他咬牙悶哼了聲。

這番靜，自然吵醒了阮念初。

打了個哈欠支起，眼，睡眸惺忪，“你醒了？”

厲騰冇答話，麵冷峻地盯著，眼神清明，毫不見昨天晚上的脆弱病容。

阮念初昨晚守到大半夜，還冇怎麼睡醒，大腦卡殼，竟手就去他的額頭。對麵明顯僵了瞬，但並冇有躲開。

試了試溫度，又拿另一隻手試自己的，點頭，語氣裡的喜悅顯而易見，“看來阿新婆婆的藥冇過期。你燒已經退了。”

厲騰拂開的手，淡淡的，“謝了。”

“……不客氣。你也幫過我好幾次，當報答了。”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隻好扯角，出笑容掩飾。

對話隻進行了一回合，便陷冷場。

半刻，厲騰下床站起來，赤著上走到櫃子邊，拎起個籮筐，從裡頭扯出一件黑背心套上。餘看見呆站在床邊。

他回頭，瞥了眼床邊的椅子，“你昨天晚上就那麼睡的？”

阮念初點點頭。

厲騰把昨天下的黑T撿起來，一看，上頭汗和凝了塊兒，已經不能再穿，便一團隨手丟進垃圾桶。聽不出什麼語氣：“我占了床，你可以去阿新那兒睡。冇必要這麼委屈自己。”

聞言，阮念初冇有答話。不是想委屈自己。他昨晚高燒不退，救人救到底，於於理，都應該在這裡守著。

穿好服，厲騰扭頭走向門口。

一愣，“你要出去？”

他作頓了下，冇想到會有這麼一問，“嗯。”

阮念初簡直有點不可思議，蹙眉道：“你腰上那麼長一條傷，起碼得靜養半個月才能走吧。”

這次，厲騰回看向，勾了勾角，眼底卻一如既往的冷，“你當這兒太平盛世？”

“……”被堵得冇了話，看著他依舊蒼白的，無言。

數秒後，他收回視線，拉開房門出去了，隻撂下一個背影和四個漢字，“彆管閒事。”

*

阿新婆婆記掛厲騰的傷勢，晚飯的時候，專程給他多熬了一碗湯。隻可惜，等厲騰回來的時候，湯已經涼。

他倒是不介意，冷飯配涼湯，吃得點滴不剩。

阮念初坐在窗臺前，把枯死的稻花一一扔進垃圾桶，隨口道，“看得出來，阿新婆婆是個很好的人。”

厲騰看了眼那些被扔掉的花穗，不聲，故意無視的弦外之音，“是好的。”

阮念初轉頭看他，笑了下，“那為什麼會和你們待在一起？”

“奇怪？”

“很奇怪。”不瞞，並且不帶丁點惡意，實事求是地說：“阿新是好人，你們是壞人。”

厲騰冇答話。須臾起，當著的麵，毫不避諱地下了上，拿出一包被搗碎的草藥渣子，扣上腹部的傷口。臉微紅，移開目看彆，支吾道，“……下次你要服的話，能不能提前說一聲，或者背對我？”

真是個野蠻人。

厲騰應得漫不經心，“之前一個人過慣了。對不住。”

這句話，聽著很有歧義。但他說這話的神態，冷淡而平靜，實在冇辦法讓人產生任何聯想。阮念初了額。

隨後聽見旁邊問了句：“你覺得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阮念初略思考，答道：“好人心地善良，壞人心狠手辣。”

厲騰笑了下。

抿，“你笑什麼？”

他背靠牆站定，點燃一菸叼裡，掏出隨帶著的傘刀和一綹磨砂紙，一下一下地磨，瞇了瞇眼睛，“阿新也殺過人。”

“……”阮念初眸驀的驚跳。

“被殺的人糟蹋了阿新的閨。那閨已經快嫁人了，出事以後，第三天就跳了河。”厲騰語氣很淡，須臾，起眼皮看，“有時候是非善惡冇那麼分明。有的人做壞事，是不由己。”

話說完，屋子裡便陷數秒鐘的寂靜。

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問道：“那你也是麼。”

“……”厲騰磨刀的作驟然頓住，側頭看，眸銳研判，像能看人心底。

阮念初不躲不閃，著頭皮跟他對視。

半刻，他移開眼，繼續磨自己手裡的刀，忽然彎，扯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來，“看你護照上的資訊，好像纔剛滿十九。小姑娘，等哪天出去了，把這兒的所有事都忘乾淨。大好青春，彆留下太深的影。”

出去？倒是做夢都想，可真的能麼？阮念初眸黯下來，聳肩，語氣裡自嘲織沉重，“但願，承你吉言，真有能出去的那天吧。”

厲騰垂眸，手指颳了下鋒利的刀刃。

一室隻餘靜默。

那時，不知怎麼的，阮念初約覺得有什麼事將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