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鬱鈞躺在出租屋的牀上，上還是進門的時候穿的那一套西裝，房間裡的空調有些上了年頭，製冷效果一般，他的額頭已經冒出了一些細細的汗珠，短短的碎髮黏在臉上，但是他懶得起，懶得換服，也懶得去洗澡。一天的工作把他榨乾，他什麼都不想幹，只想就這樣枕著胳膊一覺睡到天亮。

房間裡落針可聞，江鬱鈞放鬆地癱著，泛黃的老舊天花板上的吸頂燈裡有兩三個飛蟲在來回爬，他就這樣大腦放空地看著，思緒逐漸飄散。

他又想薑餅了。

薑餅是他的貓。

曾經是。

江鬱鈞是個不折不扣的貓奴，他雲吸貓吸了二十多年，總是夢想著能有一隻自己的貓主子。但是家裡人的態度也很明確，貓跟人，這個家只能有一個，他讀書期間沒敢和家人倔，再者寢室裡也不讓養，就只能一直雲，大小貓博主的裡都有他。但是一等大學畢業他就先斬後奏抱了一隻貓崽仔回家。

也許是上天看他可憐，在他去大學宿舍搬東西回家的路上給他送了一隻貓崽子。江鬱鈞當時手裡正大包小包的，冷不防被一團灰不溜秋都髒的和小刺蝟一樣一撮一撮的貓給攔住了，是的，那隻貓瓷兒，跑來他腳前面躺著不走了。沒一會那貓崽看他猶豫不決，直接上爪子開始爬他的，邊爬邊聲氣地喵喵。

江鬱鈞哪裡的了這個啊？當場就被主子給折服了，他也不嫌貓髒，揣在懷裡就帶回了家，結果帶回家一洗，R卡直接變SSR，這是隻純白的獅子貓，渾上下找不到一點雜，墊的，綠寶石一樣的眼睛給他看得心都化了。他給貓崽取名薑餅，跟自己姓，再來個諧音，得很。

江鬱鈞想的也很，薑餅能征服他肯定也能征服他爹媽，可惜大學畢業那個暑假結束也沒能等來江父江母的真香。沒辦法，他只能帶著薑餅一起來S市打拼。

但是一個多月前，薑餅失蹤了。

畢竟不是從貓舍裡買來天生就當寵貓的品種，薑餅難免保留了不野貓那顆喜歡出去浪的心，在家的時候還好，那會它還小，短胳膊短的也出不去。等到了S市它長大了不，這出租屋又小，窗戶也容易開，薑餅就一天到晚不著家，除了每天晚上回來讓江鬱鈞這個鏟屎的餵飯喂水，其他時候本見不著貓影。

江鬱鈞從早到晚忙著找工作，也難免疏忽。

等他發現薑餅失蹤的時候，薑餅已經三天沒回家了，從此他的貓就得而復失。

江鬱鈞這麼回憶著回憶著，也許是太累了，空巢鏟屎空虛寂寞冷，他就這樣迷糊過去睡著了。

“吱嘎——吱嘎——”

“吱嘎————”

“恩……？”

一直到深夜裡，江鬱鈞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坐起看了眼窗外的天，外頭已經除了遠滋滋啦啦不停閃爍的老街燈以外，一點亮都沒有了。

樓上又傳來了讓人頭皮發麻的刮聲，這種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刮地板的刺耳聲響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了，一到深更半夜萬籟俱寂的時候就開始了，吵得人夜裡睡不安生。他爬起來，只覺得太突突地跳，穿著西裝睡得他渾都是汗，黏在上難聞又難。

“吱嘎——吱嘎——”

詭異的刮聲又響了起來。

“媽的。”江鬱鈞火氣突然就上來了。

這人有沒有住公共場所的自覺啊？剛開始他還不怎麼在意，只以爲是樓上的人在搬什麼東西，可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天天如此。以往他沒找到工作的時候白天不用早起，晚上被吵醒幾次也就算了，現在他每天早上六點就要起來趕車，晚上又因爲這個樓上的傻。休息不好，煩躁地氣上涌。

“吱嘎——吱——————嘎————”

“艸！”這一聲劃地格外長，直接讓他臨近炸的脾氣徹底炸了。

江鬱鈞猛地坐起來，劣質的牀板“咔”地一聲，但是他現在本無心關注這些。他從牀上把手機過來解鎖，凌晨一點五十六分。這個點還在樓上作妖，多半沾點那啥。他重重地推開房間門，藉著自己房間裡映出來的就去敲室友的房門。

“砰砰砰砰——”

“砰砰砰——”

敲了兩回，沒人應。

江鬱鈞站在手不見五指的走道里，被夜裡稍微帶著點涼氣的風一吹，把他的脾氣吹得稍微緩和了一點，腦子清醒了許多。

可能是睡了吧……

他想。

這麼深更半夜地跑去敲別人房門，自己也惹人厭的。結果沒等他回頭，室友的房間門開了。

江鬱鈞打量了一下一臉疑的室友，發現他還著整齊。

沒睡啊，那正好。

“那個……曹哥，你有沒有聽到過樓上有那種……怎麼說呢，刮東西的聲音？”江鬱鈞摳了摳頭髮，室友姓曹，比他大一，平時他就客氣地喊人曹哥。

曹哥眉頭一皺，“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這麼大的聲響……

江鬱鈞表一僵，“沒有嗎……我，是這樣，我最近老是聽到樓上有人拿不知道什麼玩意刮地板，一開始我以爲是搬東西，結果後來我發現……每天晚上一到夜裡就有這聲音。”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你說奇怪不？我也不是想多管閒事，就是被吵得實在是睡不著覺。”

“那個……你沒聽到的話就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打擾你了哈，對不住。”江鬱鈞看室友木著臉，沒什麼興趣的樣子，悻悻地準備溜了。

“你每天被那聲音吵得睡不著？”曹哥突然問他。

“是啊。”

“你怎麼不早說呢？這多難啊，你還要早起上班吧？”曹哥的大嗓門把走道的應燈都亮了，一點白從客廳上面的通風口進來，一片漆黑的客廳長廊中突然出現這點亮，他下意識地側頭看了一眼。

“不過現在太晚了，等明天你下班以後喊我，我陪你去找房東說這事。嗨！聽到沒？”曹哥的大手拍到江鬱鈞的肩膀上，把他的視線重新轉移到自己這邊。

“啊……好，好好，謝謝曹哥。”剛纔還以爲事沒法解決的江鬱鈞喜出外，不愧是年紀輕輕就混社會的老江湖，有他坐鎮，他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不好意思啊，大晚上打擾你睡覺。”

他客套地對曹哥笑了笑。

曹哥愣了一下，“沒事，我沒睡呢，我看遊戲直播在。”

這麼晚還看？真有那麼好看嗎……網癮真嚇人。

江鬱鈞在心裡納悶，他看了看對方都快要能防彈的厚眼鏡片和已經深度近視變形的瞇眼，嚥了一口口水，心道左右不關他的事。然後兩人又客套了幾句，他就回房拿了睡洗澡睡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事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樓上這晚上沒再響起來那詭異的聲音，他這後半夜睡得還算踏實。

第二天一整天江鬱鈞心裡都記著這事兒，一下班他就趕回了六號房找室友。曹哥也說話算話，當即就趿著拖鞋跟他往樓下找房東婆婆來了。

“刮東西的聲響？”楊婆婆滿是皺紋的眼睛瞪得老大，“你怎麼不早點說呢？”

說的話和曹哥昨天晚上如出一轍，搞得江鬱鈞怪不好意思的。確實，他可以早點找人說，只不過事老是在深夜裡，他白天一起來就老忘記這茬，再說深夜裡黑燈瞎火的的也怪嚇人的，江鬱鈞雖然沒有疑神疑鬼的病，但是一個人大半夜跑下樓的話，他也還是有點怕，畢竟那聲音也間的。

但是他也沒好意思講自己害怕這回事，只能尷尬地笑笑。

“你樓上……我想想，你樓上是十二號房，住的是個跟你一樣早出晚歸的辛苦打工仔，他好像是程序員這行的，經常還會凌晨回來喊我給他留門，那個人我知道。走，我帶你們去找他。”

楊婆婆說著就踩著的小黑皮鞋領著江鬱鈞和曹哥往樓上找十二號房的程序員去。

楊婆婆是青年公寓的房東，雖然年紀大，但是還打扮自己，聽說兒子很孝順也很會賺錢，逢人就說自己兒子好，孫子績也好，正在讀S市裡最有名的中英文學校，將來要出國留學的。江鬱鈞當時聽了只是笑笑，出國可不是一般人負擔得起的，但是他也沒說出來，沒準人真的有本事呢。

等他們三人到了三樓的十二號房門口，楊婆婆敲了門，半天也沒人迴應。

這家青年公寓的鑰匙都是給租戶獨一份，房東手裡沒有備份鑰匙，丟了只能自己花錢換鎖，這點讓江鬱鈞覺得安全的，不像原來大學宿舍的宿管還能隨便進他們寢室查寢。但是這會兒也就不方便找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還沒回來。

“可能是還沒下班。我剛纔低頭擇菜，也沒注意到有沒有人回來。”楊婆婆小聲說。

“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吵到我們每天休息。”江鬱鈞沒來得及接話，曹哥就搶著說。

楊婆婆本來臉上就皺紋橫生，這一皺眉更是整張臉都要到一塊去了，“這樣，六號房兩個小夥子，你們別急，我就在這前臺看著，等他回來我就找他說這件事，今天保準讓你們睡個安穩覺，你們看行嗎？”

曹哥看看江鬱鈞，他只得點頭答應，人家不在，那也確實沒辦法，不過有了房東婆婆的保證，他心裡還是好了很多。

當天晚上，江鬱鈞洗完澡躺在牀上例行想念他的薑餅，腦補曾經擼貓的快樂。自從有過自己的貓以後，他就基本戒了雲吸貓了，別人貓突然就不香了。他一直睜眼到了凌晨兩點，往日裡早就已經開始響個不停的刮聲還真的就沒了。他心道早曉得早點找婆婆，也不至於爲這件事煩擾這麼久。

不過總歸事能解決，江鬱鈞還是很滿意的，當即就滋滋地進了夢鄉和他的薑餅在夢裡相會去了。

解決了困擾他的大事，江鬱鈞白天工作幹勁也大了許多，跑業務跑的都勤快了，再加上他本來就盤亮條順的，長得也怪靚，這天的績好了不，下班還得了經理的誇讚，說他堅持努力保持這個績，月末給他漲工資。

“快樂的一隻小青蛙~啦啦啦啦啦啦~”江鬱鈞下班後踩著共單車回公寓，高興地哼起了白天路過一家貓咪咖啡廳的時候聽到的兒歌，這歌不知道哪兒就對了他的胃口，特別洗腦，他現在一想哼歌滿腦子就全是這一首。他心好，連帶著看著平日裡讓他嫌棄又厭惡的城中村裡滿是隨地丟下的垃圾的爛泥地，都覺得帶著大自然的氣息。

江鬱鈞的好心一直持續到了洗完澡坐在牀上回憶他的貓。

“吱嘎——吱嘎——”

江鬱鈞猛地睜大了眼睛看向樓上。

“吱嘎——吱嘎——吱嘎——”

“吱嘎——吱——嘎——吱——嘎——”

那刮聲又響了。

而且比之前聲音大了很多，像是個瘋子要從樓上劃開天花板鑽下來，江鬱鈞沒由來的就覺得背後發涼，汗都要豎起來了。

“滋滋……”

這時候，街上的那盞燈像是要徹底堅持不住了，應和著樓頂的怪聲也開始接連地響，江鬱鈞張地側頭看過去，那燈閃了幾下火花就熄了。整個房間外面再也看不到一點亮。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刮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

和以往想著薑餅就能勉強睡著，若有若無的聲響完全不一樣，這回是真的聲音大到江鬱鈞把耳朵捂著都依舊能聽到。他想睡也睡不了了。

他也不敢睡。

他不敢關燈。

關了燈，沒了窗戶外面那點兒亮，聽著這樣可怖的聲音在一片黑暗裡……江鬱鈞在八月份的熱天裡打了個寒戰。

“吱嘎——吱嘎——吱嘎——”

江鬱鈞僵坐在牀上，周圍的一點響都會在這寂靜的時候格外明顯，他無比希這時候跟他合租的室友不是個網癮青年而是個喜歡徹夜開趴的社狂魔，最好客廳裡全是朋友，多一點人聲，讓他知道這棟房子裡還有別的人。但是除了頭頂上讓他腦仁的聲音以外，沒有任何別的聲響，頭頂的聲音也因此像是被放大了，響得駭人。他想去找曹哥，可他沒由來地不敢，總覺得一彈就會有什麼恐怖的東西跳出來。

他就這麼坐在牀上生生坐了不知道多久，那聲音一直響一直響，響到後來江鬱鈞都覺彷彿是有人在他耳朵邊上拿東西刮地板，又或者是有人直接在刮他的腦子。

江鬱鈞突然想到，在薑餅失蹤後的那幾天，他看到新聞裡說十三街區有人報警，警察來了以後找出來一袋子發臭的貓的。據說都被切了碎，有些已經生了蛆蟲，他只聽人轉述都覺得一陣作嘔，沒敢去認認裡面有沒有薑餅。他也是在那時候確定了薑餅是真的沒了，他每天夜裡都會愧疚地回想起薑餅的樣子，又不能自已地把活蹦跳又可的薑餅跟新聞裡那團爛聯想在一起。

薑餅會不會怪他這個主人沒保護好自己？會不會樓上就是薑餅變的厲鬼來找他？

“吱————嘎————吱嘎——”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聲音慢慢微弱了一些，江鬱鈞的神經也跟著放鬆了一點，這會兒又突然響了一下，把他嚇得一個哆嗦。

終於，在那一聲之後，聲音停了。

江鬱鈞又豎起耳朵等了好久，確認那聲音是真的停了。

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像個蟄伏在草叢裡的貓科，警覺地聽著周圍的靜。

算了。

不關燈了。

他想。

就這樣睡一晚上吧。

躺在自己悉的單人牀上，江鬱鈞又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閉上眼睛，就只能這樣瞪著睏倦的雙眼，剛纔發出怪聲的天花板就在他眼前。

他看著看著，泛黃的天花板好像越來越近，接著突然扭曲，變了一隻巨大的白貓朝他撲過來。

“啊！！”

江鬱鈞嚇得坐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睡了過去。房間裡的燈還亮著，窗戶外面已經是清晨了。

“噩夢？”

他按了按作痛的後腦勺，他只要沒休息好，後腦勺就會悶悶地發脹。

昨天那陣子恐怖的響到底是怎麼回事……

房東婆婆不是已經和樓上那個程序員說好了不會再搞這些噪音了嗎？

清晨的像是能破除一切骯髒邪惡的東西，給了江鬱鈞莫名的勇氣，他想想昨天夜裡的聲音，此時覺得也沒那麼嚇人，但是要是今天晚上再來一次的話……

不行。

江鬱鈞三兩下收拾好自己，準備下樓找房東婆婆。

“啊，楊婆婆啊……好像孫子生病了缺人照顧，昨天夜裡就走啦。我看到有人開車來接走的。”江鬱鈞到櫃檯找不到人，敲了半天楊婆婆平時住的小房間也沒人答應，低頭一看房間竟然已經落了鎖，他這才覺得不對，剛好出門就上附近晨練的老大爺，老大爺住在附近，平時和楊婆婆關係好，經常來這裡串門聊天。

走了？

江鬱鈞無語。

這走得也太不湊巧了，萬一晚上還有那鬼聲音，他還怎麼睡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