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神一滯。

雖他說此話多是為了置氣，可心是清楚的，此番前來，的確是想與他分道揚鑣。

掀眸往他面上看過一眼，心下略有踟躕。

此刻他緒不佳，不適合就此與他攤牌。可話既然趕到這了，其實倒也不妨委婉試探一番，瞧他反應再做下步應對。

林苑低眸左思右想，神態間難免就流出幾分猶豫。

晉滁敏銳的捕捉到，當即驚疑不定。卻沒有發問，只著烏木扇，不聲的觀察著。

林苑又手拿過案上的茶盞，慢慢喝過一口涼茶。幾番斟酌后，決定稍微試探一番。

這般想著，便朝他輕微淺笑，半是真心半是玩笑的輕問：“若我真有此意呢？”

此話一出，周圍氣氛落片刻死寂。

“阿苑打算琵琶別抱？”他音尾揚著，聽似戲謔，實則駭戾。氣息卻有些重，明顯是強著緒方維持著平靜。

不等林苑回應，他就握著烏木扇猛敲了下木椅扶手，掀眸盯著似笑非笑道：“那只怕不得讓阿苑得償所愿了。年底我父王會京，屆時我便會請父王奏請圣上，請旨賜婚。此生除了嫁我，你可沒旁的選擇。”

林苑直接呆住了。

請旨……賜婚？！

晉滁此時卻收了笑。面上再也維持不下平靜，他猛一推案起了，眉眼含著乖戾，也未再看一眼，指骨青白的著烏木扇骨，就要拂袖而去。

林苑心神大。完全沒料到，他竟還有請旨的打算。

若當真請了圣旨，那……那此生，便真是要與他焊死在一塊了，再無其他選擇的余地。

心中又驚，卻又慶幸。

慶幸剛才沒有將話挑明，沒將路徹底堵死。否則以他的脾，指不定就能做出當場押著宮，請圣旨賜婚的壯舉來。

屆時方是無力回天了。

想至此，后背當即沁了層冷汗。

晉滁這會卻是越想越怒。

他簡直迫不及待的要回去令人仔細查探一番。

前頭那話雖聽似玩笑，可他卻無法當做趣話來聽。

但愿，莫要讓他查到真有其人。

林苑此刻的心神，已從麻似的混中清醒過來。

百轉千回間，就迅速整理好心跟思緒。

當即抓了手里的茶盞，沖著晉滁的方向就扔了過去。

哐啷一聲，尚帶著茶水的杯子打在了晉滁邊，而后落在地上摔的稀碎。而杯里余下的茶水也潑了他擺上，淡黃的茶漬順著料往周邊浸潤，留下明顯的一塊痕跡。

晉滁猛地停了步。側過臉來盯視罪魁禍首，眉眼含戾。

“你走，快走。”林苑毫不懼他的人氣勢，抬手抿過耳邊的碎發，笑的極冷：“說不了幾句話就甩臉子走，當我是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前還總說將來如何如何好生待我，如今瞧來，你對我容忍度如此之低，只怕待我也沒幾分真心罷。”

晉滁口劇烈起伏，只是眉宇間的戾倒是消散了些。

林苑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接著又出口諷道：“走吧，娶你的白家小姐楊家小姐去吧。大概對著這般花容月貌的人，你就會笑臉相迎，百般容忍了，不似對著我這張看膩了的臉，橫豎都挑錯。”

晉滁這回臉變了，氣勢亦矮了幾分。

“打量我什麼都不知是不？”林苑別過臉不再看他，目落在不遠的那扇山水圖屏風上，聲音低落下來：“以后任你跟張家小姐，李家小姐，還是其他家小姐好，我也管不著了。你娶就娶誰，納哪個人，就納哪個，再也不會有我這不識趣的攔路石，死活攔著了。”

說罷冷著臉就起，頭也不回的就要離開。

晉滁趕忙長臂一，先一步堵了的去路。

“原來阿苑惱的是此事？那你可就冤枉我了。”似怕不肯聽他解釋堅持要離開，他又趕前一步將高大的軀攔堵在跟前，嚴嚴實實的將去路堵死。

林苑不自覺后退半步，與他拉開些距離。

見疏離的模樣，他狹長的眸子沉暗了瞬。可亦知此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將口中的那宗烏龍案給解釋清楚。

“那都是晉王妃安排的。我又哪里曉得，打的是這般主意，冷不丁就讓給擺了一道。”

晉王妃自是指鎮南王的繼室，他名義上的繼母。但晉滁從來不喚為母親，而晉王妃自也不敢置喙半句。畢竟人家的正經母親是端敏長公主，不過區區個繼室，哪里敢與先長公主比肩？

楊家是晉王妃的父族，白家是晉王妃的母族。

如今晉滁到了娶親的年紀，難免就存了幾分私心。約莫是上月中旬的時候，接了兩家的容貌出眾的小姐了府上小住了幾日，名面上是打著會親的名號，可實際究竟是為何，彼此皆是心知肚明。

晉滁當日不知，回府后冷不丁撞見在假山花園里琴說笑的二，還驚了下。

最后得知是白家楊家的小姐后，也就知曉那晉王妃是打的什麼主意了。

不過對此他也不甚在意。該回府就回府，該‘無意’撞見那便撞見便是，都懶得回避一二。

他恣肆慣了，心里頭覺得，左右他又不會接招，隨他們如何鬧騰便是。若晉王妃都不覺得此番行為會有損兩家小姐名節，那他就更不會在乎了。

倒沒想此事會讓阿苑吃了悶氣。

思及至此，晉滁心里半松半。松的是阿苑前頭只是與他置氣罷了，并非之前他猜疑那般是因另有旁人而舍了他去；而的是阿苑這醋勁，未免也忒大了些。這日后嫁進府后，只怕真有的他忙。

“天可憐見，我這心頭可就僅阿苑一人，其他子在我眼里便是那草木石塊一般。任們如何搔首弄姿，我心里想著阿苑，從來目不斜視的走，連們一頭發都沒瞥過。”

他拖長了語調似真似假的埋怨著。

哄人的時候，他自是肯伏低做小的。雙手撐了膝蓋，他俯低了與低垂的視線對上，灼灼的桃花眸似帶著鉤子般不斷瞄，一個勁的朝傳達著他的冤屈：“阿苑，我可真是忒冤枉。你是不知，那二神出鬼沒，專門嚇我。往往我好端端走在路上，們卻不知打哪突然竄出，簡直要嚇得我魂飛魄散。你說，換哪個，還不得給嚇出個好歹來？所以我從來都視們為洪水猛，避之不及的。偏阿苑道聽途說，不肯信我，也不知來安我，還非拿這事來與我置氣……”

話猛地止住。

因為立在他面前垂眸靜聽的人，突然側避開他的眸，抬袖掩面。

他沒有錯過那一剎那，眸底瞬間涌起的水。

晉滁心神俱震。

“阿苑……”他驚的有些不知所措，遲疑的就要手搭上的腕兒。

林苑躲過了他來的手。

“容我……緩緩罷。”

晉滁手臂僵了瞬，然后蜷了手指，寸寸收回攥握在膝上。

與他近在咫尺的人，掩面輕，泣下襟。

他似怔了般僵在原，目直直的盯視著襟口的幾痕，只覺得眸都似被痛。

郁燥的沉下眸去。他重新站直了，眸朝別看去，眉眼含郁的等緒平復。

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這般反應。

腦中不免反復回想剛才那番話，可有說重的地方。

他從未見這般模樣。從前饒是與他吵，也從來是振振有詞毫不怯，認識至今，他是頭一次見流弱之。

心里突然升起說不出的憋悶，難來。尤其是那微弱的啜泣聲不斷鉆他的耳，簡直猶如一把業火，直接燒進他顱，心底，直燒的他頭痛裂，五俱焚。

林苑緩過好一會后，方能強自止住緒。

待凈面上淚痕，將袖子緩緩放下。

晉滁忙看向。眼圈發紅，眼睫猶，卻蒼白著臉兒強作鎮定，這模樣看的他心疼了。

“阿苑……”他語氣艱：“可是在生我氣？”

林苑搖搖頭。

“其實與伯岐無干，是我自己鉆了岔路。”垂下眸去，了，猶帶鼻音：“剛才那一瞬間，我是突然在想，今日伯岐言語的哄我，來日指不定也會如這般哄旁人。”

明明是這般稚好笑的話，可不知為何，此刻晉滁卻毫笑不出來。

“說什麼傻話。”他故意咂舌一聲，拖長了語調逗開心：“若是阿苑不放心，何不拿繩拴上我得了，便日后我只能時時對著阿苑，只對阿苑一個人說話。”

“怕這番話，將來你也會對你的側室，還有妾們挨個說遍。”

“怎麼會，們豈配？我待阿苑自是與待旁人不同。”

林苑怔怔的看著他。

晉滁立馬就反應過來。

隨即又有些頭痛。他也不知阿苑這醋勁為何就這般大，瞧意思，是恨不得他這輩子只守著一人般。

“阿苑。”他斟酌一番后，決定將此事說明白：“你知道的，鎮南王府人丁單薄，何況我為世子……阿苑，這方面，你不能要求太過苛刻。”

似唯恐再次傷懷，他又忙保證道：“但今生我最的，只阿苑一人。敬你，你，斷不容他人欺侮你半分。”

林苑使勁掐了掐手心。

晉滁看模樣，忍了忍，卻到底沒忍住又妥協了一步：“要不這般，我向你保證，婚后五年不納二。阿苑，這般你可滿意？”

林苑終是落了淚。只是在淚落下的同時，揚了，破涕為笑：“真的嗎？”

晉滁心神一松，手去給抹去臉上淚痕。

“本世子一言九鼎，說話算話。”

林苑沒有躲，任由他溫熱微糲的指腹在冰涼的面頰上。

這一刻，茶香漫溢的茶室，二人之間似有溫流。

待面上的淚痕被凈，林苑的心亦似被一同抹去了諸般緒，變得平靜無波。

晉滁帶著幾分眷的收回了手。

林苑的目落在他腰間系的相思扣上，笑了聲：“這麼舊了，怎麼還帶著，待我再回去后重新給你編個。另外我還給你繡個荷包，回頭讓三哥帶給你。”

晉滁聽了，歡喜的眉眼都飛揚起來：“哦，還有這等好事？我還當只有生辰那日，才會收著你的禮。”

“我高興的時候，你就自然有禮收。”笑著出手來：“把舊的給我吧。回頭我系在玉上。”

晉滁就解了相思扣在手里握著，眼尾朝含笑的面上掃過，而后手掌輕覆上那攤在他前的細白手心。

林苑見他拿著相思扣落在的手掌心，心下微，面上卻毫無異。正當要蜷了手指將那相思扣攥手中時，不想他那松開的手掌突然又覆了上來，修長有力的手指強勢撐開的指，與十指相扣。

“小生有罪，想唐突一下小姐。”

他幽幽的話剛落，尚未等反應，就抓了的手，不由分說的往邊一帶。

林苑只覺得指尖一，似有溫熱過。

只一瞬，他便隨即松了口。

趁錯愕之時，他拿指肚不輕不重的刮了下掌心，之后又迅速將那相思結給收了回去。

“這是阿苑給我的第一份禮，我舍不得。”他眉眼含笑甚是滿足，將相思扣又重新系了回去，挑了眼睨著，低醇著嗓音說的意味深長：“見不著阿苑的時候，這便是我念想了。日夜挲，好似阿苑就在旁。”

林苑毫無異的將手收回。瞋他一眼，道：“厚。”

“小姐此言差矣。”晉滁握著折扇沖做了個揖，裝模作樣的嘆息：“殊不知，有佳人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睹思人，不外如是啊。”

“又不是只有這一。”

晉滁指著那發舊的相思結，特意提醒：“阿苑素來吝嗇，一年來可就只送我這區區一。”

“當真？”

“當真。”

林苑便莞爾笑道：“那書信我可得要回來了。”

晉滁當即挑眉瞪眼：“休想。”

“回頭托三哥將那些書信盡數捎我。”林苑舒眉展眼，毫不在意他話的強，只笑道：“別怪我沒提醒你，若捎的不及時，只怕下個月你生辰時候，一份大禮便沒法到你手里了。”

晉滁一聽這話，琢磨開來，敢他這年的生辰禮，還與書信有關。他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會是什麼禮，不免就好奇起來。

“你一定會喜歡的。”林苑抿淺笑，嗓音輕：“到時候，我給你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