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二給兩人的酒盅里倒滿酒。

“把孩子送去做太監的人家，家里都是窮得叮當響的，我長到五歲，從沒吃過一頓飽飯。”

盛二看著桌上的菜，自嘲一笑。

“窮，是刻在一個人的骨子里的，哪怕你再穿得面，大人們還是能一眼看穿，們不會多說一句話，更不會嘲笑你，只會輕輕搖一下頭，或者微嘆一口氣。”

錢三一有些差異，“你那麼小，就能察覺到？”

盛二點點頭，“察言觀是每個孩子的本能，我這樣的人比別人更敏些，除了他以外。”

“他……”

錢三一猶豫了片刻，“是巢輕舟？”

“他天生在這方面一筋，既聽不懂言外之意，也看不出言又止，偏偏又生得一副俠義心腸，連上門的要飯花子，都能和人家稱兄道弟。”

盛二對上錢三一的視線，“他剛開始和我走得近，是因為我可憐。”

話到這里，錢三一眉心一跳。

終于明白了這兄弟為什麼會干出逃婚的事兒，那李塵塵出，又有心病，還活不過三十歲……

比盛二可憐多了！

盛二收回視線，“這人還有一個病，凡事喜歡自己扛，就算上被捅十七八個窟窿，寧肯自己痛死，也不肯向別人多吐一句話，他說這男人。”

“怪不得去做殺手！”

錢三一鼻息有點重。

這樣一個重義氣，又長相英俊的漢子，哪個姑娘不喜歡？也不怪盛二愿意為了他，扮男裝冒險進錦衛！

“所以，你并不恨他？”錢三一試探。

“不恨！”

盛二坦然一笑，“我找他，就是為了要他一句話。”

“這話他沒給你！”

錢三一忍著里的苦道：“他讓你等他。”

“在我這里，這話已經算給了！”

錢三一眼皮很輕的了一下。

“我當年活下來，是娘把我們兄妹二人藏了起來，我聽得到外面的刀聲，哭聲，倒地聲。”

盛二的目有些虛空。

害怕極了。

大哥一手把抱懷里，一手死死的捂住的，兩人默默流淚，瑟瑟發抖。

“等壞人走，我在我哥后巍巍爬出來，風從四面八方刮來，整個院子空落落，前、后再無一人，這種覺就像我被所有人都拋下了。”

盛二思忖片刻，又道：“巢輕舟說我這個人很怪，走路喜歡走在他后面，像條小尾一樣，還說萬一半路他遇著什麼人，到什麼事，就容易把我忘了。”

盛二的眼睛彎了彎。

“我說，只要你沒忘太久，回過頭，就還能看到我。”

話說得含糊而零，錢三一卻是瞬間懂了。

不喜歡被拋下，但巢輕舟偏偏棄而去；一直等他回頭，偏偏他忘了太久。

“所以，你已經放下了，是嗎？”

“是！”

盛二回答的十分堅定，“他欠我的那部份，我放下了；我欠他的那部份，還沒放下。”

他欠的，是男之；

欠他的，是一起長大，一起練武的那些歲月，還有他因為，被追殺的恩。

錢三一心里又暢快，又堵得慌，忽然端起酒盅，一口飲盡。

“這酒，真他娘的烈，也難怪你喜歡，有后勁。”

盛二知道他聽懂了，松了口氣，道：“下次我帶你嘗嘗更烈的。”

“下次是哪次？”

錢三一目一沉，“等你把巢輕舟的事解決了嗎？”

“你怎麼知道？”盛二臉驚。

“你來之前，先生剛來，說他問你，你什麼都不說。”

錢三一：“不說有兩個可能，一是不愿意說，不能說；二是沒想好。這會你突然來找我，說這麼些話，可見是想明白了。”

“狀元郎，我有沒有夸過，你真的很聰明。”

“沒有，這是第一次夸。”

以后可以多夸夸。

錢三一皺眉：“正如李塵塵所說，你現在居錦衛左鎮，后又有先生撐腰，想幫巢輕舟，輕而易舉。哪怕你帶人挑了索命門，也不是什麼大難事。”

“你不懂殺手這一行的規矩，其實沒有這麼簡單。”

錢三一著酒盅的手，忽然抖了一下，“這話，什麼意思？”

盛二看著他，看進他的眼睛里。

“這令一旦下了，哪怕索命門都死絕了，還是會有別的門派的殺手去殺他。”

“為什麼？”

“為賞銀。”

盛二：“索命門收到金主的銀子，兩扣下，兩給殺手，余下六放在一個特定的地方，殺手完任務，六收囊中；完不，這銀子就歸別的殺手所有，只要這個殺手完任務。”

錢三一大駭失，“也就是說，總有人為了賞銀，會接這一單。”

“對！”

“不對！”

錢三一反駁，“當年王淵買兇殺我們幾個，巢輕舟任務失敗，既然賞銀還在，為什麼沒有別的殺手再來追殺我們？”

“那是因為……”

盛二的語調一下子放得很慢，“殺手替金主免費辦了另外一件事。”

錢三一瞬間明白過來。

巢輕舟替王淵殺了另一撥人，前面這一單算作完，賞銀也就歸他囊中，不會再有人眼饞。

而現在，買兇殺巢輕舟的偏偏是金主本人。

這個法子行不通。

錢三一忽然想到了才能，臉突然大變，一把抓住盛二放在桌邊的手。

“那你打算怎麼做？”

盛二垂目看著他的手，“我替巢輕舟幫金主完另外一件事，換他此生不被人追殺，一勞永逸。”

去？

去？

錢三一半張著，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如此一來，我欠他的那部份，便還清了！”

“盛二，你這是瘋了嗎？”

錢三一抓住的手，更加用勁，手背上青筋暴出：“先生不會同意的。”

“所以我來找你！”

“我也不會同意的！”

“為什麼不同意？”

“太危險！”

“我的危險，與你何干？”

“你……”

錢三一吸了口氣，豁出去了：“我不管，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錢三一！”

盛二子慢慢湊向前，聲音放得很低，“那天你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我聽到了！”

當此時，夜風吹過，孤鳥掠過，一片樹葉輕輕落下。

然而四周的這些景象，在錢三一眼里，就像是被凍結了一樣。

他看著面前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忽然心跳變得急促起來，隨即，整張臉白得像片紙。

原來早知道啊！

可真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