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第十章 惆悵有誰知
惆悵有誰知
阿念來華音殿找顓頊時,顓頊不在。百度,更多好看小說免費閱讀。
阿念看到了正用歸墟水眼里的水泡手的小六,阿念沖上來就掀翻了盆子。
小六往后一靠,兩條搭在案上,毫不在意地看著阿念,笑得吊兒郎當。
阿念盯著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想看出這個死無賴有什麼好。昨夜,去找父王告狀,把小六的惡形惡狀仔細述說了一番,父王卻說小六沒有想過傷害,讓不要再找小六的麻煩。委屈不過,把小六的事噎噎地告訴了父王,本以為父王會大怒,沒想到父王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好似有一古怪的笑意,父王安,“等過一段日子,父王會宣布一件事,你就不會介意了。”
阿念從父王的宮殿里出來時,滿腦子都是父王的話,過一段日子就不介意了,一個人怎麼才會不介意一個男人了?那自然是……那個男人變了的夫君。
阿念覺得自己要瘋了!告訴自己不可能,絕不可能!可是——那是父王,是兒不在乎門第統出,大力提拔貧寒子弟和低賤妖族,一意孤行的俊帝。父王自登基以來沒有立過王后,聽說當年幾乎和整個高辛朝堂對抗,沒有從尊貴的高辛四部中選擇王妃,反而把在小山村里做苦役的母親娶回宮,那麼現如今,也很有可能讓嫁給一個微賤出的平民。
阿念左思右想了一夜,急匆匆地來找顓頊,想讓哥哥幫拿個主意,沒找到顓頊,卻看到了小六。
小六什麼時候住進了華音殿?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顓頊會允許小六和他住一個殿?難道顓頊也知道父王想……是了是了!顓頊哥哥向來很敬佩父王,很聽父王的話,如果父王想……顓頊哥哥肯定也支持了。
阿念盯著小六,臉上的表變化莫測,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泫然泣。小六歪頭打量著,十分不解,這姑娘今天怎麼了?
小六對阿念揮揮手,“喂,你沒事吧?”
阿念雙手拳頭,吼著說:“我很有事!”
小六盯著的拳頭說:“你別手,今日你要手,我就還手了。”
阿念暴躁地在庭院來回走,邊走邊思量對策,現在就打死小六?可看看四周,侍從們就在附近,還有個古怪的男人匿在窗后。以父王和顓頊哥哥的明,在這宮里,是不可能有下毒手的機會了。
阿念一屁坐在了小六的面前,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我絕不會嫁給你!你如果娶了我,我會天天和你打架!讓你天天沒好日子過!遲早把你打死!”
小六滿頭霧水,“我也沒想過娶你!”
阿念大喜,“真的?”
“當然!”
“我可是王姬!”
“就因為你是王姬,我才不要你!”
阿念有點繞不清楚小六的這句話,但只要小六說絕不娶就行,阿念說:“那你努力表現得差一點,讓父王看不上你,最好討厭你。只要你好好表現,我就原諒你,以后再不找你麻煩。”
小六笑道:“好,我保證讓你父王不會把你嫁給我。”
“你發誓?”
小六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信誓旦旦地說:“我發誓,絕不讓俊帝陛下把王姬嫁給我,否則天打五雷轟!”
阿念徹底放心了,看看四周,見沒有人接近們,低了聲音對小六說:“過十幾日,就是小祝融舉行的秋賽,這個比賽每十年一次,通過比賽讓大荒的年輕人有機會流,也有選拔人才的意思。到時,大荒的氏族都會到,父王這麼重你,肯定會派你去看看,讓你多認識一些人。到時,我也去,我配合你,一定能讓父王對你失。”
小六倒有些意外,阿念不愧是王族子弟,看似天真糊涂,可從小的耳濡目染讓對大荒的局勢很敏銳,清楚地知道各大氏族派去參加秋賽的子弟必定是家族的中堅力量,甚至會為下一任的族長。如果把這些人得罪了,那麼不管多麼有才華,將來都會舉步維艱,俊帝自然不會對這樣的人委以重任。阿念沒有選擇和俊帝直接對抗去反抗可能的命運,反而采用了表面順從、暗中釜底薪的策略。
小六打量著阿念點點頭,“你很聰慧,只是欠缺一些磨難,有了磨難才有磨煉,有了磨煉才能。”可阿念一不需要爭權奪勢,二不需要為生活掙扎,要干什麼呢?小六忍不住自嘲地笑。
阿念警惕地瞪著小六,“你不要喜歡我!”
小六立即說:“我不會喜歡你!”
阿念哼了一聲,“就這麼說定了。萬一父王不派你去,我也會幫你爭取,反正不要忘記你的誓言!”
十七一直站在窗下的影,回避著阿念,看阿念離開后,走過來,問小六:“你真要去小祝融的秋賽?”
小六點了下頭,“顓頊肯定會去,我想陪他去轉一圈,畢竟等父王昭告天下我的份后,很多事會變得完全不一樣,趁著還自在,多玩玩吧!”
“你和顓頊的很深?”
小六道:“我沒有思考過深不深,反正小時候吵架、打架,高興了他一聲哥哥,不高興了就直接顓頊,一起玩、一起笑、一個鍋里吃飯、一個被窩里睡覺。看到他傷,我會恨不得傷在自己上,聽到他被人瞧不起,我會難得忘了自己的難。哥哥這些年很不容易,他父母早逝,后來是我娘養他,我娘戰死后,他就孤一人,小小年紀就被他的王叔們到高辛,軒轅是他的故土,卻沒有屬于他的力量。他在高辛看上去好,一切起居待遇猶如王子,但畢竟是流落異鄉,婢也可以瞧不起他,認為他仰仗著俊帝的鼻息而活。我們分別了太久,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我完全不知道,現在我只是想多陪陪他。”
“你愿意留在他們邊嗎?”
“我愿意和他們相聚,但我閑散慣了,并不想當什麼高辛的大王姬,可我父王、我外祖父,甚至顓頊的子……連阿念那麼天真糊涂的人都明白,和他們這種人直接對抗是自討苦吃。”小六嘆口氣,“我不出現還好,現在我出現了,他們絕不會再允許我去當玟小六。我之前一直逃,不僅僅是因為有心結,不想面對他們,還因為我知道,這宮門一旦進來,再出去就難如登天。”
十七凝視著小六,說道:“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縱然不愿,也只能接。”
小六對十七苦笑,“你,很復雜,我,很復雜,十五年后,究竟會怎麼樣呢?”
十七微微而笑,笑容明凈溫暖,“心若如明月,諸般變化都如浮云遮月,再紛擾晦暗,最終都會浮云散、明月出。”
小六笑指著自己的心,半真半假地說:“奈何妾心如墨染,若君心有明月,君能常使明月向妾心。”
顓頊走了進來,“在說什麼?聽說阿念來過?有刁難你嗎?”
小六笑得很詭異,“沒有為難我,我們談得很好。”
顓頊抱歉地說:“師父已經寫信給爺爺、玉山王母,你也知道你份很特殊,要等師父和爺爺商量好,最好也征得王母的同意,才好昭告天下。所以師父和我商量后,決定還是先瞞你的份。”
小六哀:“王母那老妖婆!還有臭鳥烈、傻子阿獙!烈會殺了我的!”
顓頊訓斥:“不許說!連爺爺都對王母客氣有禮!還有,阿獙已經修煉出人形,現在獙君,見了人家禮貌一些。”
小六想起了在玉山時的事,烈是一只像凰的瑯鳥妖,人形就像十來歲的子,不化作人形,脾氣非常不好,每次修煉懶時,他就會狠狠地啄,追得滿桃林逃。阿獙是一只獙獙11妖,還不能幻化人形,但十分聰明,格很溫順,每次烈啄時,阿獙都會救。這麼多年不見,阿獙竟然已有人形,烈不知道長高沒有。
那時年紀太小,不懂事,總覺得王母和烈好壞,可后來憑借自己的力量一次次躲過死亡活下來時,才明白他們的苦心。百度,更多好看小說免費閱讀。流浪時,不是沒有想過回去,也許他們不會嫌棄是變臉小怪,可等有了勇氣決定回去時,卻被關進了籠子,被折磨辱罵了三十年后,一靈力盡失,知道自己再回不去了,只能繼續流浪。
小六問:“烈和獙君他們會來嗎?”
顓頊說:“如果王母告訴他們,他們肯定會立即趕來。”
小六嘆息,“隔著漫長的歲月,重逢讓人期待又害怕。”
顓頊彈了腦門一下,“幾時酸不溜丟了?師父說晚上和我們一起用晚膳,你的事……我都告訴他了。”
小六垂目不語。
晚上,俊帝來華音殿和小六、顓頊、十七一起用飯。
這一次,小六終于拿出正形,規規矩矩地開始吃飯。可是,當年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主兒,兩百多年過去,曾經學過的那點規矩禮儀早丟得一干二凈,姿勢十分別扭。
十七在一旁照看著,時不時小聲提醒一聲,顓頊卻袖手旁觀,笑瞇瞇地等著看小六出丑。
小六不滿地說:“你和小時候一樣,仍然是個壞哥哥。”
顓頊眼中閃過黯然,面上笑容不變,“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俊帝笑看了一會兒,說道:“行了,你平時怎麼吃,現在就怎麼吃。”
小六甜甜一笑,“還是父王好。”腰立即垮了,袖子也直接挽了上去。
吃完飯,俊帝對小六說:“今夜月很好,陪我去走走。”
“嗯。”小六隨著俊帝出了華音殿,向著漪清園走去。
漪清園有三多:多水、多奇花異草、多珍禽異。據說,漪清園曾是上代俊帝最喜歡徘徊流連的地方。小六記得小時候娘也常常帶來這里玩,有時候一待大半天,娘看書,一邊戲水,一邊和鳥打架。承恩宮太大了,很多地方小六都沒有去過,就兩個地方最:一個是娘居住的梓馨殿,一個就是漪清園。
自從回到承恩宮,小六經常會走到漪清園外,卻一次都沒有進去過。承恩宮早已換了主人,小六害怕看到一切都變了,會讓覺得那些遙遠的記憶好像是假的。
小六隨著俊帝在園子里慢慢地走著,的鼻子發酸,眼眶漸漸有些潤,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就好似昨天剛在這里玩過。
走過題著對聯的亭子,小六突然跑進去,蹲在柱子旁查看,在柱子里側,刻著兩只畫得歪歪扭扭的鷺,小六激地指著,“爹爹,你看,我的畫還在!”
“還有這個,這個也在!”柱子上有三道劃痕,這是當年小六著柱子站好,爹爹比著的高,用手指劃下。小六還揚言,會長啊長,一直長得比爹高,比爹舉著手還高,直到爹再也夠不著,劃不了。
亭子已經翻修了幾次,這些卻被心保留了下來。
俊帝蹲到柱子旁,微笑地看著柱子上的圖畫,“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你不是特意嚷著要爹永遠保留嗎?還說等學會紅,要給爹繡個鷺的帕子。”
小六猛地手抱住了俊帝。即使已經相認,可依舊沒有回家的覺,直到現在,終于覺得回家了。
小六的眼淚滾滾而落,俊帝輕拍著的背,沒有勸,只是想讓哭個夠,讓把漂泊多年的苦、的委屈都哭出來。
小六哭啊哭,好似真要把三百年來都憋著的眼淚全流出來,哭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噎噎地說:“平時,我并不哭的。”
俊帝說:“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該愧,兒的眼淚是父親的失職。”
小六的眼淚又要下來了,用手帕捂著臉,過了半晌,抬起頭,“我不掉眼淚了。”
小六拽著俊帝站起,靠著柱子站好,“爹爹,再給我測一次高。”
俊帝比著的頭頂,用手指劃了一道刻痕,打趣道:“你長啊長,長了這麼久,還是沒長過爹,爹還是夠得著。”
小六笑著吐吐舌頭,退開幾步,打量著柱子上的刻痕,忽而黯然,“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真實的高,覺一切都是假的。”即使和顓頊講述時,小六也保持著云淡風輕的不在乎,就好似已經完全習慣于變化的外形,習慣于沒有臉,但此刻,終于流出了惶恐。
俊帝的手在的額頭,漸漸地,小六的額頭中間出了一個桃花形狀的胎記,俊帝說:“你外形的變幻并不是得了什麼古怪的病,而是你有一件稀世神,駐花,它能令人留住任何想要的容。”
小六困地看著俊帝,“神?不是怪病?是神讓我容貌隨意變幻?為什麼我會封印著神?”的眼睛猛然一亮,“那取出神,我就能出真實的容貌了!就不會再變來變去了!”
“是的。”
小六喜悅地說:“爹,你幫我取出來吧!我真的憎惡再變化了。我寧可自己是個丑八怪,也不想做個沒有臉的假人。”
俊帝的手指點在桃花形狀的胎記上,桃花胎記浮現出緋紅的芒,這是用兩個人的封印,也必須要兩個人解開,“目前,我沒有辦法幫你取出。但爹和你保證,一定會幫你恢復真容。”
小六雖然迫不及待地想恢復真容,可也知道能讓俊帝為難的事必有原因,反過來安俊帝,“沒有關系,反正都這麼多年了,再等等也沒什麼。”
俊帝凝視了一會兒小六額間的桃花胎記,眼中有的哀傷。他展手過,把胎記去。
小六心中的大石落地,又和爹爹消泯了隔閡,整個人變得截然不同。
嘰嘰喳喳,問著俊帝各種各樣的事,到后來甚至大著膽子說:“爹,我能不能不當高辛王姬啊?我不是說不當你兒,我只是不想做王姬。”
“不行!”
“為什麼不行?”小六已經開始會氣鼓鼓地瞪俊帝了。
“因為你是我兒,我是高辛俊帝。”
小六立即變了臉,可憐兮兮地拉住俊帝的胳膊,搖來晃去,“可是做王姬好辛苦,吃飯要講究禮儀,出門要講究禮儀,最后連婚事都要為政治犧牲品,我真的不想做王姬啊!”
俊帝說:“人必知禮而后恥,有禮儀,并不是壞事。至于婚事,你覺得我能把你犧牲給誰?”
小六張口結舌,“我也不知道你會把我犧牲給誰,反正、反正……”
俊帝看著小六,嚴肅地說:“我是俊帝,你是我兒,你必須是高辛王姬,這是國之禮,明白嗎?”
小六低下了頭,嘟:“不明白能行嗎?”
俊帝的手著小六的頭,語氣出悲傷,“我不是一般的父親,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有一國百姓要心,我不可能像別的父親一樣時時看顧著自己的兒,守在兒的邊保護。我能給兒的保護,就是我的威儀,只有你是高辛王姬,才能有一國威儀,任何人在傷害你前,都必須考慮清楚能否承帝王之怒。小夭,這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所唯一能給予你的。不要拒絕,好嗎?”
小六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趕深吸了口氣,“爹,我愿意做王姬。”
俊帝微笑著說:“當王姬也不全是壞事,你至可以仗勢欺人、蠻橫囂張,看中什麼就搶什麼。”
小六眨眼睛,“爹,你確定你在教導兒?”
俊帝愉悅地笑了起來,眼角有細細的皺紋散開,卻無損他的魅力,“我那麼辛苦地做國君圖什麼呢?自己什麼都不能干,一是沒時間,二是一旦隨便了,就有史來罵你昏君。我要真是個無能的昏君,你反倒做不了什麼,正因為我什麼都不能做,你恰好什麼都可以做。誰我是個能君,權勢威儀都夠大,凡事鎮得住呢?”
小六只覺匪夷所思,可又忍不住想大笑,有爹的覺真是太好了!有個強橫的爹的覺更是好得沒話說!
那一晚,小六和俊帝坐在亭子的石階上,一直說話。
小六覺得好像有很多很多話要告訴爹,第一次獵殺老虎,妖蛇蛋,配制毒藥,去逛娼館,開醫館……山村里收留的胖大娘教會做飯,被麗的舞伎追求,撿回去當醫師的老木,撿回去的麻子、串子……簡直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想說出來,讓爹知道。
想讓爹明白,過去的二百多年,不僅僅是痛苦,還有很多很好玩很快樂的事,到的人也不都是壞人,還到了很多好人。因為這些五六的經歷,甚至完全無法想象老老實實做王姬的生活,覺得這本就是應該過的生活,所以,爹不必難過,更不必自責。
小六記不得后來講了什麼,只記得自己在邊笑邊說,說到后來,累了,像小時候一樣,趴在爹的膝頭睡著了。
早上,小六像只小貓般,躡著腳尖,慢悠悠地走出屋子,在庭院里打了幾個轉,懶洋洋地倚靠著花樹,瞇眼看著,幸福地笑。
顓頊和十七坐在廊下在下棋,看到和花樹人面花兩相映的樣子,十七的心跳了幾下。顓頊打趣小六,“你吃了魚嗎?”
小六手拉著花枝,“我昨天晚上和爹說了好多話。”
“就你話最多,卻說得好像你每天都沒說話一樣。”
小六撲過去,作勢要掐顓頊的脖子,“我告訴你,別以為我現在沒了靈力就好欺負,惹火了我,我讓你口不能言、手不能。”
顓頊忙道:“好好好,我在下棋,你別弄我的棋子。”
小六低頭看棋盤,發現這個棋盤不是一般的棋盤,而是神族們用的棋盤,據說方寸棋盤就有四野征戰之意,小六說:“我也要玩。”
顓頊哄,“我好不容易說十七和我下棋,和他下完這盤就帶你玩。”
小六噘,蹭到十七邊:“我要下。”
十七果然把手邊的棋盒放到了小六手邊,小六示威地看了顓頊一眼,起一枚棋子,左看看、右看看,落在了一個地方,側頭問十七,“這里好嗎?”
“很好!”卻是顓頊和十七異口同聲,只不過一個滿是嘲諷,一個溫暖平和。
顓頊站了起來,把小六推到他坐的地方,“反正你是心不讓我和十七下棋,那你和他玩吧!”
小六拍手,“這才像個哥哥嘛!”
小六接著顓頊的棋往下走,照樣是悔棋、臭棋不斷。十七卻很耐心,不管小六做什麼,他都好脾氣地說好。可他也不是敷衍著小六下,而是真的在和小六對弈,該吃掉棋子的地方也不留。只不過吃完了,他會告訴小六如果前幾步下在哪里,他就不能吃掉的棋子。
在顓頊看來,這就好像小孩在滿地打滾、胡攪蠻纏,大人既沒有打他一頓阻止他,也沒縱容他滿足他的要求,而是慢慢地講道理,一遍聽不進去,就講第二遍;兩遍聽不進去,就講第三遍;三遍聽不進去,就講第四遍……小半個時辰后,顓頊在棋盤上建造的大好江山就被小六給折騰得千瘡百孔。小六不肯再落子,雙手在棋盤上胡幾抹,把棋子全打了,宣布:“我贏了!”
顓頊搖頭嘆息,十七看著小六微笑,眼眸中著纏綿不舍。
小六的心突突幾跳,安靜下來,沉默地看著十七。
十七說:“我要走了。”
小六把玩著棋子不語,十七說:“我一直不放心,但現在看到了,俊帝陛下和顓頊王子待你很好,你在這里很開心,我必須回去理自己的事了。”
小六說:“我明白。你什麼時候走?”
“待會兒我去和陛下辭行,我不想讓人知道涂山璟認識你,所以打算晚上離開,去別略住兩天,再回青丘。”
小六說:“那你去和我爹辭行吧!”
顓頊起,“我陪你一起去。”
小六坐在庭院里等著,約半個時辰后,十七一個人回來了。
小六問:“我爹說什麼了嗎?”
“問了幾句家里的事,沒說什麼特別的話。”
小六道:“現在到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你想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就這麼曬著太,聞著花香,吃著零食。”
自從小六說過喜歡吃鴨脖子、爪子、鵝掌,華音殿就隨時都備著。十七拿來裝零食的大盒子,和小六并肩坐在廊下,對著滿庭繁花。
小六挑了個鴨脖子啃起來,“我爹說我的變幻是因為藏著一件神,等他幫我把神取出來,我就不會再變幻了。你說如果我是個丑八怪,怎麼辦?”
“你不是。”
“如果我是呢?”
“很好。”
“我是丑八怪,你竟然覺得很好?”
“形之,人人可見,心之,非眼能看到,我愿意獨。”
小六一下子有些臉熱心跳,十七現在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總能讓敗退,“我心墨黑墨黑的,哪里了?”
“世間事,甲之砒霜,乙之熊掌,全憑個人所,覺得就了。”
小六哈哈大笑,“就如王八對綠豆。”
十七凝視著微笑,小六笑著笑著,輕嘆了口氣,“你一切小心。”
“我知道。”
“雖然你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你母親引起,可他不該報復到你上。你縱使憐憫他,想化解他的仇恨,但不要讓他再傷害到你。”
“不要擔心。”
“我擔心?我才不擔心呢,我只是覺得你比較笨,所以善意地提醒一下。”
十七笑著,說道:“顓頊不要的那條九尾狐的尾,我帶走了。等煉制好靈,我再拿給你。”
小夭點點頭,如果說九尾狐是狐族的王,那麼涂山氏的族長就是狐王的王,這世間不可能再有比涂山璟更清楚如何利用九尾狐妖力的人了。
小六一邊吃零食,一邊和十七聊天。想起什麼就說幾句什麼,想不起時,兩人就默默地坐著。
日影漸漸地西斜了,天漸漸地要黑了。
小六吃不了,洗干凈手,十七拿起帕子,小六手,十七卻沒有遞給小六,而是用帕子包住小六的手,慢慢地幫小六。早已經干,他仍然沒有收回手,隔著帕子,用兩手握住了小六的手。
小六的心有些慌,低著頭。
十七低聲說:“十五年,不要讓別的男人住進你心里。”
小六抬起頭,笑問:“那十五年后呢?十五年后我能讓別的男人進來嗎?”
十七的臉有點變,雙手地握著小六的手。
小六輕輕地搖了搖手,聲說:“你安心去吧,十五年,我等你。”既然那牽念沒有辦法斬斷,那就給那牽念十五年吧,至于十五年后,那牽念是消失,還是織了網,沒有人知道。
用完晚飯后,顓頊就親自護送十七離開了五神山。
顓頊回來時,小六躺在庭院中的沉香榻上看星星。
顓頊坐到榻旁,“在想什麼?”
“看星星。”
“不難過嗎?我以為你很喜歡他的陪伴。”
“我是很喜歡他的陪伴,可是我更知道這世上誰都不能陪誰一輩子。你我都是經歷過太多離別的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過太多次了。心不想再承那種痛,自然而然就變得很懂得自我保護,說好聽了理智,說難聽了就冷酷。顓頊,你有沒有這種覺?擁有時,不管再歡喜,都好似一邊歡喜,一邊有另一個自己在空中俯瞰著自己,提醒著自己失去。因為這份清醒理智,縱使歡喜也帶著的傷,而真失去時,因為早有準備,縱使難過也會平靜地接。”
顓頊坐到榻下的龍須席上,頭仰靠在榻頭,和小六頭挨著頭一起看著星星。
半晌后,他說:“我一直覺得世上只剩了我一個,現在你回來了,我不再覺得孤單。”
相比小六,顓頊才是真正的孤兒。很小時,父親就戰死,母親自盡在父親的墓前,沒過幾年平靜日子,病死,一直照顧他的姑姑也戰死。失去了親人庇護的他,為了能活著,不得不離開故土,孤一人來到高辛。
小六說:“對不起。”是個很自私心狠的人,明知道顓頊在等,明知道顓頊需要,可是因為心結,卻一逃再逃。
顓頊拍了拍小夭的手,什麼都沒有說。顓頊曾想象小夭應該是阿念那樣,生長在與彩虹中,沒有見過暗和風雨,如四月的梔子花一般純潔。如果小夭是那樣,他會盡力保護,為遮去暗和風雨,可現在的小夭完全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但他沒有失,反而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小夭,甚至比所有想象更好。縱然隔著漫長的,他們之間依舊能完全地明白對方的心思,不管是麗的,還是丑陋的,一個不怕表,一個完全理解。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有的話,小六藏在心里,怎麼都無法說出口,怕一旦出口就是錯、就是痛,可不說,卻又像心頭養了只毒蟲,日日啃噬著。只有對顓頊,才能毫無負擔地傾訴。
“你說啊!”顓頊不在意地說。
小六低聲說:“那個九尾狐妖說我不是父王的兒,說娘是婦,和蚩尤私通,說我是那個嗜惡魔蚩尤的野種。”九尾狐妖常常辱罵娘親,剛開始發怒生氣,堅決不相信,和九尾狐妖頂對罵,可三十年,九尾狐妖說了一遍又一遍,糊涂了。
顓頊猛地坐了起來,瞪著小夭,他這才真正明白為什麼不肯回來。
小六神木然,眼中卻滿是凄然恐懼,“九尾狐妖說蚩尤和娘是夫婦,我就是他們的孽種,說娘狡詐狠毒,欺瞞了父王和天下人,如果父王知道真相,肯定會除掉我這個孽種……”
“閉!”顓頊用力握住了小六的手,“你連九尾狐妖的話都相信?蚩尤可是被姑姑殺死的,而且師父是多聰明的人,難道會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兒?你捫心自問,師父對你如何?”
小六看著顓頊,眼中帶著迫切地求證,“我是父王的兒?”
顓頊斬釘截鐵地說:“你肯定是師父的兒!”
父王和哥哥都是絕頂聰明的人,有兩個絕頂聰明人的判斷,小六終于釋然地笑了,“嗯,是我太傻了,我肯定是父王的兒!”
顓頊嘆了口氣,著小夭的頭說:“以后誰若再對你說七八糟的鬼話,你告訴我,我來幫你理。”
小六點頭,“你知道嗎?漪清園里的亭子翻修過多次了,可我畫的畫還在。”
顓頊說:“師父很好。當時,四個王叔聯手想除掉我,我想起爹爹在世時講過不大伯和俊帝的事,姑姑也曾和我提過,雖然和俊帝不再是夫妻,但日后若有為難時,可寫信向俊帝請教。無奈下,我就給俊帝寫了信,他立即給我回了信,說五神山隨時歡迎我去。我來時很忐忑,可師父待我就像是他的親兒子,從如何修煉到如何理國事,他全都教我。我做得好時,他會以我為傲;我做錯時,他會毫不留地責罵。有一次我被刺客傷到,他鼓勵我訓練只屬于自己的私人侍衛,你知道嗎?那些侍衛連他的話也不能聽,有一次他測試他們,故意下了和我相悖的命令,后來但凡聽了他話的人,他讓我全殺了,他說這些侍衛是我相托生命的人,必須只對我忠心。”
小六嘆道:“父王這麼好,你說為什麼我娘會自休于父王?我曾以為是父王做了什麼對不起娘的事,可是你也看到了阿念的娘,阿念的大名高辛憶,小字阿念,又憶又念,可見父王對過往的回憶念念不忘,心中只有娘一人,可是為什麼娘不要父王了呢?很多時候,我真的很恨!”
顓頊想起了自己的娘,嘆氣,“不知道!我們都沒辦法理解們!有時候,我也恨我娘,自盡時,抱著我哭,對我說請我原諒。生了我,卻又拋棄我,你說我怎麼去原諒?”
小六說:“以后我若有了孩子,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離開他!”
顓頊說:“以后我娶人,先問,我死了,你活還是死?如果說要和我同生共死的,都不要!”
小六和顓頊看著彼此,相對大笑。
顓頊的下搭在榻上,臉依在小六手邊,“等我準備好了,我們一起回軒轅山。我想知道朝云殿的凰花是否還燦如朝霞,種的碧玉桑是否還碧綠如玉。”
小六著他的鬢角,“上朝云殿的路是腥之路。”
顓頊不以為然地笑道:“權謀之路本就是踏著鮮和尸骨,我不僅想要回朝云殿,還想要整個軒轅山。”他在人前永遠都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是彈琴下棋、釀酒打鐵的溫潤公子,讓所有人如沐春風,可在小夭面前,他自然而然地流出了雄心和冷酷。
小六笑,“你去搶吧!”就如凰注定要翱翔九天,顓頊天生就屬于權力,從小就知道。
顓頊說:“現在朝堂的臣子幾乎全是王叔的人,我曾試探地人上書,奏請接顓頊王子回軒轅城,幾乎全朝堂反對,奏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我回去,必須要一個借口,讓所有人無法反對,我大概要利用一下你了。”
小六笑嘻嘻地說:“請隨便利用!”
顓頊的額頭在小六掌心,低聲說:“你回來了,真好!覺不再是孤作戰。”
“喂,我沒說過要幫你,要和你并肩作戰吧?”
顓頊抬頭,一臉得意地盯著,“你會不幫嗎?誰我是你哥呢!就算你本來打算不幫,我真遇到危險時,你還不是要乖乖地來幫我!”
小六給了他一拳,“你無恥!人家哥哥都說要保護妹妹,你倒好,竟然眼地要我保護你。”
顓頊嘆氣,“沒辦法,自小打架就打不過你。”
“還好意思說?”
“小夭。”顓頊的笑意漸漸淡去,幾分嚴肅地說,“我知道你散漫慣了,但我更知道你不可能對我坐視不理。我一旦回到軒轅,所做必會波及你,要對付我的人必定也會算計到你,我又何必惺惺作態地說我的事不想把你卷進來呢?與其一邊嚷著不讓你卷進來,一邊讓你被人盯上,還不如早早說清楚,你好歹有個防備。”
小六拍了拍顓頊的手,表示都明白。
小六說:“顓頊,你還記得嗎?外婆臨終前抓著我們的手,嘆息說我們都是苦命孩子,讓我們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彼此照顧。”
“記得。”早刻在心上,怎麼可能忘記?顓頊清楚地記得反復叮囑。因為父母的慘逝,他已懂事,鄭重地向承諾一定會照顧保護妹妹,小夭卻還不解世事,只是迫于氣氛嚴肅,學著他說我會照顧保護哥哥。
“我當時覺得外婆病糊涂了,你是苦命,可我哪里苦命了?現如今想來,外婆好似已經預測到我們的命運。”
顓頊輕聲道:“當年朝云殿曾歡聲笑語一堂,現在只剩我們倆了!”
小六沉默了,向天空的星星,顓頊也抬頭看著天上,“謝謝、大伯、大伯娘、二伯伯、爹爹、娘親、姑姑、朱萸姨,讓我和妹妹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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