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第 35 節 骨歡
臨華公主上了一介閹人。
這閹人日日夜夜守在青襲閣外,聽著與別人糾纏。
1.
我自小便是一個不寵的公主,十二歲前是在戒宮長大的,旁除了阿娘,就只有一個小蓮的丫頭與我們相依為命。
何為戒宮?犯了錯的后宮眷們待的地方。說白了,就是冷宮。
三五歲時,我還不懂戒宮是什麼地方。
我問阿娘,阿娘不說話;我又去問小蓮,小蓮說,戒宮是人的墓。
我聽了頓覺瘆得慌,可沒幾天也就忘了。
戒宮里的日子漫長而凄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是一個年的到來,打破了這里本一不變的生活。
聽小蓮說,陛下大赦天下,皇后娘娘心懷慈悲,亦施惠后宮,這年是增派來戒宮伺候的小太監。
「陛下」這個詞兒我可得很,戒宮里瘋瘋癲癲的人們日把它掛在邊。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竟被一群瘋子癡人念叨來念叨去。
初見那年時,我便被他吸引了去。
我自長在戒宮,終年見的都是些年老衰、瘋傻癡狂的人和滿頭枯白、尖酸刻薄的奴才。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竟一時看癡了。怎麼想,也想不出什麼好聽的詞兒來襯他,只覺得往日滿目蒼涼的景象在他的映襯下,竟有了幾分生。
「你什麼名字?」
年低眉順目,屈腰答道:「小福子。」
連聲音也好聽。
我卻仍不罷休:「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他一怔,眼里亮了亮,隨即又暗了下去:「謝福。」
「。」這是我的名字,阿娘取的。他聞言,抬眸瞧了我一眼,出一個靦腆的笑,頰間微微沁出一對笑渦。
那便了困住我的蠱。
……
謝福本名應是謝定淵。
這個名字,是我溜進他住的柴房,看他寫的詩帖時,在落款發現的,著實好聽極了。
故而,即便旁人都喚他,我也偏不肯喚,只喚他作定淵。定淵雖侍奉得力,卻又沒有半點兒下人的模樣,我也說不清為什麼,總之,他就是和所有的太監都不一樣。
不過,那年我方才六歲,還不懂太監是什麼,而謝定淵長我六歲,也不過是孩的年紀。
我與定淵逐漸了玩伴兒,時常在戒宮的后園里一同玩耍,挖長在墻的野花帶回去,種在阿娘的屋子里。
花長了,定淵便著摘下一朵,替我戴在鬢間。
一主一仆漸漸絡起來,便越來越沒有章法,竟趁著月黑風高時,鉆狗溜出戒宮去玩兒。
雖說每回被阿娘發現后,總會挨上一頓罵,但戒宮外的一切都新鮮得很。
好比那苑里的花木,竟能四季不敗。
定淵告訴我,那些都是陛下的東西。我這才驚覺,陛下原是如此厲害的人!
一日夜里,我和定淵正在苑里采一種稀罕的花,準備帶回戒宮去養。
不巧撞上了浩浩一行人。
定淵慌了神,忙拉著我躲進矮木從里。哪知不出一會兒,就被武藝高強的侍衛逮個正著兒,一路拖到了燈火亮堂的亭子里。
座上人乍見我時,愣了好一會兒。
四下寂靜,唯有風吹花葉留下的簌簌聲,半晌,忽聽一旁有人道:
「陛下,臣恐天已晚……」
這聲音聽著,應是與定淵一般年紀。
我低垂著頭,什麼也看不見,只循聲瞥見了一雙玄的錦靴,繡著蟒紋。
座上之人這才回過神來,揮了揮手命人將我遣回戒宮,再未多說一言半語。
那晚,素來寬慈的阿娘拖著病弱的子狠揍了我一頓,任憑小蓮如何哭著勸阻也沒用。
定淵見狀,撲上來將我護住,生生替我挨了十來下打,一聲疼也沒喊。
阿娘終是停了手,手里的藤條在地上,抱著我哭作淚人。
定淵踉踉蹌蹌地跪在一旁,盯著我哭得皺作一團的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我的眼淚。我把腦袋擱在阿娘肩上,偏過頭去看向他,做了個口型問:「疼麼?」
他搖了搖頭,淺淺出笑渦。
2.
「阿娘,我長大后要嫁給定淵。」八歲那年的除夕夜,我看著前朝夜宴放的煙火說出這話的時候,險些把坐在一旁做紅的阿娘嚇暈過去。
小蓮忙上前來打圓場,著我的腦袋笑道:
「公主切莫胡說,那小福子是去了勢的閹人,公主怎可嫁予他?」
「閹人是什麼?」
「閹人……閹人就是……總之,就不是男人呀!」我還是沒太明白。
打那之后,阿娘非得讓我喚定淵「小福子」,也不準我常與他待在一塊兒。
可我生來就倔,即便挨罵挨打,也還是喚他「定淵」,不
曾有變。
一日午間,我趁著阿娘午睡,又同定淵溜到后園里玩耍,在常鉆的狗旁發現了一個盒子。
打開一翻,里頭凈是些花樣百出的稀奇玩意兒,恰是兒家最喜歡的。
定淵凝神想了想道:「這盒子合得這樣規整,又已進來放著,定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我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問:「誰呀?」
定淵搖了搖頭,與我面面相覷。
此后幾日,我便和定淵躲起來守著,終等到了那人。
彼時,那人未曾面,只用手提著盒子從里了進來,那手與定淵一般大小,估著二人年歲也差不多。
我逮住時機,一把抓住那手,一旁的定淵忙低聲問:「誰?」
那人不答話,手勁兒卻極大,一把就將我的手掙開,踩著落葉步履倉促地走了。匆忙間,我過瞥見了他的靴子,似乎與那夜在苑里見到的暗紋蟒靴一樣。
那人無心臉,我也就隨了他去。
此后兩年里,隔三岔五,總會有些東西出現在旁,可口的糕點,漂亮的首飾,有趣的小玩意兒……都是戒宮里沒有的稀罕。
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見他這樣好,只覺應該報答才對,便跟著阿娘學繡了兩個香囊,一個給定淵,一個放在了口。
后來,口的香囊沒了,那人卻再未來過。
我起先有些失落,可日子久了,也就忘了,那時候,我心里除了阿娘,便只有謝定淵,再念不起旁人。
我十二歲時,陛下駕崩。
聽守戒宮的侍衛說,陛下獨自暴斃于寢宮,死因不明。醫院查了陛下幾日來的膳食,刑部又挨個兒嚴審了近過陛下的妃嬪宮人,到頭來也沒個說法。
不過,這事兒與我并無多大干系。
另一件于我,才是痛徹心扉。
阿娘抱病多時,終沒挨過春凍,在一個寒夜里去了。
臨終前,只將定淵到邊,附耳同定淵說了幾句話,至于是什麼話,定淵不肯告訴我。
按照規矩,戒宮里的人死后是得不到厚葬的,都是裹上一卷草席就抬出宮扔了。
幸而定淵用我兩年間積攢的首飾和小玩意兒賄賂了辦喪的公公,才讓阿娘勉強落了葬。
如此想來,倒也有那不留姓名之人的功勞。
不久,新帝繼位,改年號元延。我已十二歲,過了時的懵懂,到了懂些的年紀,漸漸明白,定淵自小便凈了,早已不是男人。
而定淵亦待我驟變,除卻接差使,不肯再與我多說半句話,我的心痛又加了十分。
阿娘去后,我聽小蓮說了的故事。
已故的先皇,乃是我的父親。
而阿娘,本是西域小國進貢給大昭的人,大昭時方才十五,被賜予當時還是皇子的父親為侍妾。
父親對甚是寵,三年之間,再未納新人。可這三年獨寵,早已阿娘了人們的眼中釘,中刺。三年后,父親登基為帝。登基那日,建鄴城莫名下了一場暴雨,大典被攪得不得安寧,了百年難得一遇的笑話。
世人總喜歡把罪過怪到人上,只因名中帶水,八字屬水,阿娘竟了眾矢之的,被詬為妖禍。
前朝后宮,父親被眾人口舌迷了心智,一道圣旨將阿娘打戒宮。
那年,阿娘方才十八,還懷著孩子,自不住這打擊一夜病倒。
可君王薄,一個妖禍能保住子嗣已是萬幸,阿娘再不敢奢求什麼,便獨自在戒宮生下了我,取名宜。
此后十二年間,未曾喊過一聲冤。
想來,這興許是最后一口傲氣。
3.
大昭帝王更迭,偌大的亦迎來了它新的主人。新帝不過與定淵同歲,可聽宮人們說,他乃天縱英才,權手段高明,行事雷厲狠辣,日后定一代霸主。
我聽罷一笑而過,總覺與我并無多大干系,我只管在戒宮里過好自個兒的日子就行了。
可這日子,在我十二歲那年的最后幾天有了變化。
十多個太監宮兒簇擁著我,將我領出戒宮,又忙前忙后,收走我所有的東西搬去另一個地方。小蓮捧著我的手喜極而泣:「公主,咱們總算能重見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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