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絕最終是在一座深山中找到容欽的。

螢姬與他在一起。

這人倒是對他不離不棄，在他落魄時也沒放棄他。

他仍穿著一白，那白也不知是什麽材質的，就算在深山中也未沾染一分灰塵，似誤凡塵的謫仙。

隻有楚絕知道他謫仙皮囊下那惡毒的心腸。

楚絕看向他，他亦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兩人容貌過分相似，氣質卻一個清冷，一個妖孽。

許久之後，容欽才開口，“許久不見，或許我還能你一聲皇弟。”

楚絕冷嗤了一聲。

容欽對他的冷淡習以為常，隻歎息一聲道，“你放過螢姬，我願意跟你們走。”

楚絕瞥眼看他，“你覺得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與我談條件？”

容欽沉默半晌，“母後在臨死前給我留了一張虎符，能調五萬兵。”

楚絕輕扯起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五萬兵，換一個人，本王倒不知道，皇兄竟還是個種。”

容欽隻不語。

縱然他不喜歡螢姬，螢姬卻整整八世都未曾背叛過他。

雖然的忠誠隻是一個設定，他卻沒辦法理直氣壯地辜負。

螢姬走的時候，沒有說一句話，卻不停地回頭去看他。

楚絕將他關進了大牢，審了七天七夜，終於將當年的事從頭到尾都審了出來，隨後賜了他一杯毒酒，楚絕親自盯著他喝。

容欽對整件事都很淡然，他手上明明還有五萬兵，卻幾乎沒有掙紮過。

喝下毒酒後，他忽然將湊到楚絕耳邊，意有所指地開口，“下輩子見。”

楚絕渾一僵，忽然覺得頭皮發麻。

……

沈燁登基第二年夏日，楚絕踏上了去絕穀找梵音的路途。

此時沈阮的一雙兒已經會咿咿呀呀地喊“娘親”，府每日熱鬧地不行。

沈阮給兩個孩子取名字，哥哥沈昭，妹妹沈瓷。

孩子有兩個，娘親卻隻有一個，兩個孩子小小年紀便已會為了爭讓娘親抱誰而暗自爭寵，有時候剛抱起哥哥，妹妹便開始哭，剛抱起妹妹，哥哥便又止不住地撇。

沈阮對此甚是頭疼，春畫卻覺得有趣，笑嘻嘻地開口，“便是他們爹不在邊，若是有爹在邊便不會爭了……”

剛說完便覺得不對，連忙閉，好在沈阮神如常，隻認認真真去逗孩子。

也是，都過去快兩年了，有些事早該放下了。

隻有春畫，每每想到公主餘生或許都不會再遇到對那樣好的人，會心生難過。

懷孕生子似乎隻讓沈阮的段了一些，照舊每日治病救人，研究醫。

七月，沈阮聽說徽州有一絕穀，絕穀有一神醫，考慮到徽州離江南不遠，讓人發了信件，要與神醫探討醫。

卻沒想到神醫很快便回了，信中表示：自己久仰沈阮大名，很歡迎來。

據說絕穀風景宜人，並且因為是山穀，夏天不太熱，適合避暑。

正巧沈瓷在這個夏天被熱出了熱痱子，於是，八月份，沈阮在深思慮之後，帶著一大家子去了絕穀。

沈昭在路上還不太樂意，一直抓著沈阮的服嗚咽嗚咽“娘親”。

他長得與楚絕越發相像，沈阮每次看到這張臉心都得不像話，抱著他哄了又哄，一直等他睡著了才去抱沈瓷。

沈瓷倒是乖巧很多，有些嫌棄地看著睡著的哥哥，咿咿呀呀地開口，“哥哥，哭哭，。”

沈阮著沈瓷乎乎的小臉，覺得好笑，“你不是也哭？怎麽還嫌棄上哥哥了？”

沈瓷輕“哼”了一聲。

想表現得很嘲諷，然而人隻有小小的一個，又生得雕玉琢，這一聲哼出來的是甜甜的音，“不要，我要，……”

一旁的春畫一個勁兒地笑，“小公子生得像王爺，格卻像公主，小小姐生得像公主，格卻更像王爺呢。”

沈阮看著在娘懷中，哭得連鼻涕泡都快出來的兒子，一時間竟不知道這話是褒是貶。

一家人吵鬧著終於來到了絕穀。

絕穀果然溫度適宜，沈阮在穀租了個院子住下，隨後去找神醫。

穀的神醫名音娘子，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生得分外清麗，旁還跟著個男人，男人材高大，格卻溫和得不得了，明明一副談吐不凡的樣子，卻每日跟在音娘子邊為打下手。

沈阮莫名覺得音娘子這個名字有點耳，然而一孕傻三年，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

音娘子笑著招呼，兩個人在藥房探討了許多醫理，沈阮在來之前便將自己遇到的不解全都記在了紙上，一一與音娘子做探討。

兩人一直探討到黃昏，沈阮在問完了最後一個問題後，忽然聽到了外麵有一陣大靜。

音娘子耐心與解釋道，“大概是哪個人來找我治病了，莫要害怕。”

沈阮點點頭，並不想多生事端，於是起與告辭。

沈阮走得匆忙，此時天也暗，因此沒有看清……來人那張略顯妖孽的臉。

……

京城離徽州要比江南離徽州遠太遠太遠，路上還遇到了一窩匪徒，因此楚絕雖然出發比沈阮早，到得卻比沈阮還要晚一陣。

他剛到，便看到了急匆匆離去的……小前妻的背影。

很奇怪，明明兩人不深，但是他竟一下子就能認出的背影。

仿佛的一切都刻了他的骨髓，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楚絕想起上次他要請吃飯，連夜收拾東西跑了，便覺得好笑，惡趣味般地住，“連華公主！”

聽到悉的聲音，沈阮子僵了。

不明白楚絕為什麽會在這裏，隻當是做了一場噩夢，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下一刻，楚絕卻幾個大步走到旁，長臂霸道地攬住的腰，聲音裏滿是戲謔，“怎麽？公主與本王和離還不到兩年，就不認得前夫了？”

周圍都是他的暗衛和親兵，沈阮跑都沒法跑，隻能看向他，“王爺，天黑了，我得回家了。”

楚絕“嘖”了一聲看向。

眼前的小婦人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裏滿是哀求與委屈，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人心難耐。

他的大手著的腰肢，手是一片綿。

意識到比與他和離前還要更些，楚絕的眸子微暗，手上的力道不經意間更重了些。

沈阮一細皮，立刻便到了疼。

一直被楚絕慣著，本能地對他放肆，抬起輕踹了他一下，接著又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臉有些白。

又大膽又慫。

像一隻小貓，被地煩了就出爪子撓一下，之後又害怕被懲罰，討好地往他上蹭。

楚絕倒不知這種格是如何養的，左右梵音也是找到的，索也不避著，

“既然公主與本王如此有緣，倒不如一起再進去敘敘舊，等下本王會親自送你回去。”

楚絕將“親自”兩個字咬得很重，果不其然到懷中的人輕了一下。

他覺得有趣，無聲地笑了笑。

兩人一起走進屋中。

梵音見到沈阮剛走便又與楚絕一起回來了，心中詫異，卻並未去詢問，隻是看向楚絕，“公子可是有什麽病癥要我看的嗎？”

楚絕抿看。

再見到養母，看著溫和的麵容，聽著悉的聲音，他竟有些恍然，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帶著他套出皇宮。

曾牽著他的手，走遍燕國的大街小巷。

梵音看著這位奇怪的訪客，許久之後，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喃喃道，“阿硯？”

一瞬間，眼前這個矜貴清冷的男人似乎與從前那個總跟在後“娘”的人的影重合，梵音終於確定，熱淚盈眶道，“阿硯，我找了你許多年，還以為你喪生在大火中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楚絕“嗯”了一聲，簡單講了一下自己當初的經曆。

許是位高權重太久，他已習慣了藏緒，除了剛開始恍然了片刻，其餘時間都很平靜，讓人猜不他心所想。

梵音為幾人斟了茶，講述這些年遇到的事，楚絕挲著茶杯，過茶水氤氳的霧氣去看沈阮的臉：

明顯一直在況外，一雙桃花眸一會兒去看楚絕，一會兒又去看梵音，明明梵音是找到的，卻看了好久才理清楚況，整個人呆得不像話。

這麽蠢，在外麵會被騙吧……

早知道就不與和離了，在府好歹有他護著，就算欺負也隻會被他一個人欺負。

楚絕垂眸，啜飲了一口茶水，藏住了自己心的緒。

……

梵音咽下一口濃茶，神有些恍然地開口，

“當初我被燕皇後抓去威脅你，讓你頂替太子來到薑國做質子之後，燕皇後是要殺了我的。”

“或許終究還是好人有好報吧，那個殺我的殺手，我竟救過他的娘親，然而皇後的命令不可違背……”

“他便將我帶到一座山上，與我說‘是生是死都是你的造化’，便將我推下了山。”

“我運氣很好，服掛在了山下的樹枝上，緩衝了一下，隻斷了，在山下，我遇到了恰巧來此遊山玩水的周禾。”

提到這個男人，梵音的神是前所未有的溫，“周禾將我救了，我在他租的宅子裏養傷，等到傷好後，他陪著我去薑國找你，可惜薑國皇宮不好進，我尋了許多辦法都進不去，隨後便得到了你被大火燒死的消息……”

“隨後我又去找煙兒，卻得知煙兒也被燕皇後害死了。”

說著，苦笑了一聲，“你知道的，我隻是個弱子，我清楚自己沒有能力為你複仇，隻能在這裏等，好在……我等了十年，終於將燕皇後與太子都等死了……”

沈阮終於知道了楚絕的全部過往，這種覺就像拚圖終於拚上了最後一塊。

他這一生得苦已夠多了，已不忍讓他繼續苦了。

楚絕去安梵音，“母親，我已沒事了。”

梵音聽到那句久違的“母親”，終於紅了眼眶，又繼續道，“後來我便與周禾婚了，我很喜歡孩子，但是卻不能生育，我們便收養了許多孩子。”

看向楚絕，眸裏滿是希冀，“那些孩子……你應該他們弟弟妹妹的。”

沈阮暗中想象了一下一群小屁孩追著楚絕哥哥……

畫麵太，不敢想。

剛勾起角，想要笑幾聲，楚絕卻正好轉過頭來——

沈阮頓時有種被抓在床的覺，下意識控製住自己的表，連子都坐得更直了。

楚絕目掃過，最終還是落到了梵音上，他握住梵音的手，輕聲道，“好。”

梵音這才放下心來。

就在此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周禾急匆匆地抱著一個孩子敲了敲門，又走進來，張道，“小餛鈍從剛才就一直在哭，怎麽哄也哄不好，你快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他們口中的小餛鈍是個幾個月大的嬰，生得雕玉琢，此時卻哭得臉都紅了。

沈阮有兩個孩子，此時也算是半個育兒專家，下意識出手臂，“讓我來看看吧。”

周禾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孩子給了沈阮。

楚絕並不喜歡孩子，從聽到孩子哭聲開始便一直皺眉頭，他看著沈阮稔地去抱孩子，哄孩子。

的聲音太過和，那孩子不過一會兒竟真不哭了，又去為孩子做檢查，許久之後才確診，“應該是消化不良，開些促消化的藥就好了。”

沈阮說完，一抬眼就看到楚絕在看著。

的子又僵了。

楚絕角微勾，似是不經意地問，“沈夫人對孩子如此悉，可是已有孩子了？”

沈阮還不太習慣在楚絕麵前撒謊，隻不自然地避過楚絕的目，開口道，“不過是哄過家中下人的孩子，所以有幾分悉罷了。”

好在，楚絕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了，倒是梵音看出兩人之間的不自然，笑問道，“你們二位竟然認識，真是巧了。”

楚絕不置可否。

此時天越發晚了，沈阮怕家中的兩個孩子哭鬧，與梵音告辭，楚絕看著的背影，淡淡地瞥了流風一眼。

沈阮很快便回到了家，沈昭沈瓷已哭得不像話，春畫與娘手忙腳地去哄，看到沈阮回來好似遇到了救星，連忙將孩子往懷中塞。

沈阮先去抱沈昭，沈昭頂著酷似楚絕的一張臉，一到沈阮就不哭了，沈阮好笑地拿著帕子給他眼淚，笑著問道，“有沒有想娘親？”

沈昭搭搭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理解沈阮話裏的意思，許久之後才開口道，“娘親，娘親……”

一旁的沈瓷倒是沒有哭得這樣厲害，隻是眼地看著沈阮抱哥哥，又努力爬過來抓的袖子。

沈阮又將沈瓷抱起來，沈瓷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啪嗒”一下在的臉上親了一口。

沈阮的心都要被甜化了，笑著也在兒的臉上親了一口，一旁的沈昭卻不高興了，使勁兒拽著的襟，揚起腦袋，也要親。

沈阮低下頭也親了兒子一口，沈昭終於高興了，“咯咯”地笑。

春畫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有燭落在沈阮的上，給整個人添了幾分安寧。

這也是當初願意追隨沈阮的原因，似乎……隻要與在一起，一切都會變得很安心。

……

楚絕來得晚，隻在鎮上找了間客棧住。

不多時，流風敲響了他的門，與他稟報，“王爺，公主住在絕穀的一間宅子裏，宅子……好像有兩個孩子……”

楚絕沉默片刻。

屋隻燃了一蠟燭，燭搖曳，將楚絕臉上的表照得不太清楚，許久之後，他問，“那孩子什麽？”

流風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開口道，“好像……公主娘親。”

他還想再看看楚絕的表，然而此時恰巧一陣風過，將蠟燭吹滅，屋一片黑暗。

他什麽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