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我(一路逆風)》第9節

一直到晚上睡覺之前,丁乙還沒忘記那個神,總想找機會查個水落石出。

吃完晚飯,看了不到十分鐘的電視,就覺得困極了,遂告退,進房睡覺。下午已經在塘里洗過澡,決定鄉隨俗,就不麻煩他去燒洗腳水了,只問他要了一杯水,站在門外刷了牙,返回房間里。

知道滿大夫一時不會進房來睡覺,他是個孝順孩子,要陪著爹媽看電視,但為保險起見,還是拴了門。只是那門老舊得很,開門關門都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而門閂就是一小塊木頭,穿在門和門框的一對“耳子”里,因為年代久遠,“耳子”有點活搖活甩的,如果有誰真想撞進門來,只要用肩膀一頂就能頂開。

這個做“君子閂”,只閂君子,不閂小人的,把賭注下在滿大夫不會撞進來上。

閂了門,就著如豆的燈,到尋找那個捆得匝匝的紅筒筒,很擔心即便找到了也解不開那麻繩。但找死了都沒找到,枕頭下沒有,床單下沒有,房間里唯一的一個木柜子里也沒有。還查看了窗臺,有點高,踮著腳手去,沒到神,只到一手的泥土。

在房間里至尋了三遍,始終沒找到,只好放棄,估計他沒把神放在這間屋子里,放在他父母房間或者柴房里了。但他說過,是辟的邪的,按理說應該放在睡的房間里,很可能他預料到會到尋找了,所以先藏起來,等他也來睡覺的時候,再拿過來辟的邪。

找個了手,就躺床上去等他,看他進來睡覺時是不是帶著那個神。但剛躺下一會,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真沉,其間連廁所都沒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他床:“快起來!快起來!”

睡得正香,被他醒,又是心兒跳,好一會都不知道自己在何,等到記起是在他家的床上,又把床的方向搞錯了,對著墻就出兩,準備溜下床去,結果腳趾被墻撞得一彎,疼到心里去了。

唉喲喲起來,但他一句問都沒有,只忙忙地收拾東西。齜牙咧了一陣,等到疼痛不那麼鉆心了才問:“怎麼啦?又要去拜嶺上的老人?”

“今天還拜什麼?”

“那你這麼早我干什麼?天還沒亮呢。”

“今天要趕回A市去了,不起早能行嗎?”

這才記起今天是回程的日子,頓時覺得十分沮喪,不知道是舍不得滿家嶺,還是害怕那一整天的艱苦跋涉。

來的時候,不知道路有多遠,所以沒有而生畏,就那麼跟著他坐汽車啊,坐拖拉機啊,走路啊,爬山啊,風塵仆仆來到了滿家嶺。現在已經知道路有多遠,道有多險了,再要而生畏,似乎不可能,一想就生畏,一畏就,恨不得有誰能開架飛機來把載回去就好了。

他一點也不能的心,只在一邊使勁催:“快點快點!怎麼象娃一樣慢?”

一邊加快速度,一邊好奇地問:“什麼‘娃’?”

他不回答,但自己猜到了,大概是說怎麼象那些有孩子的婦一樣慢,因為有孩子的婦不僅要給自己穿戴,還要給孩子穿戴,自然就慢一些。

男人也真是可惡,自己不出手幫忙“娃”,還要在旁邊指責人,現在還沒娃,他就催這樣,如果哪天真的有娃要了,他不更不耐煩了?

沒好氣地問:“在那里洗臉漱口啊?”

“現在還洗臉漱口?”

“洗臉漱口的時間都沒有了?你怎麼不早點我呢?”

他無奈地哼了一聲,拔腳跑出房間,生怕他等不及,丟下一個人回A市去了,急忙在后面追問:“喂,你去哪里呀?”

“打水。”

知道他是給打洗臉漱口的水去了,不好奇地跟了出去,看他到哪里去打水。如果打水還得下山,那就省掉洗臉漱口的繁文縟節,等到下山之后再去洗。

但他沒下山去,而是拿了個瓦盆,往屋后走。也跟了過去,但他走得太快,跟不上,只遠遠看見他在一片菜地里停下了,然后彎下腰去,大概是從井里打水。放心了一些,他們有井,不用到山下去挑水,那麼用點水就不那麼疚。

水打上來,倒進瓦盆里,他端上瓦盆,匆匆往回走,經過邊時也不說句話,呼啦啦一下就跑回下榻的房間去了。

跟進房間,拿出漱口杯和巾,先舀了一杯水漱口用,然后把巾浸到盆里。井水很涼,草草洗了臉,對著瓦盆刷了牙,他把瓦盆端走了,就抓時間把自己的東西收齊了放進旅行袋里。

剛收好,他就在門口匆匆忙忙拉上旅行袋的拉鏈,他一把提起,帶著去向他父母辭行。

他媽媽又眼淚,而他爸爸則吧嗒吧嗒著長煙袋不說話。最后他媽媽對哇啦哇啦說了一通,他翻譯說是經常回家來住,連連應允,但他都沒來得及翻譯給他媽媽,就拖著上了路。

還是邊走邊啃烤玉米,玉米上面還是沾著一點灶灰,灶灰還是不硌牙,玉米也還是那麼香甜。

回程了那一大袋餅干筒筒和那些煙酒,輕裝多了,他幾乎沒行李,就他帶回來的那個袋子,里面裝著另一些他帶回來的袋子,都是空的,再就是一個布袋子,里面裝的是吃的熏山

他提著他倆的所有行李,還能不時背一段。

山里的早晨很涼,也很靜,路上就他們兩個,但田里已經能看到勞作的人了,還能看到薄薄的炊煙。不時傳來幾聲狗,還有公的啼鳴,路邊的小草都掛著水,走不了多遠鞋就被打了。山間彌漫著一青草和山霧的氣味,搞得有種莫名的,大約是書上描寫的“恬淡的傷”,心想如果兩人能走慢點,邊走邊幾句抒詩什麼的,倒也浪漫。

但他像被鬼趕慌了的一樣,匆匆地走,匆匆地行,也只好一路小跑跟著他,跟不了,他就背一段,就這樣背背走走,終于走出了滿家嶺。

一出滿家嶺,他的主人風度就收起來了,一派路人架勢,也不背了,也不等了,自顧自地趕路。

后來坐拖拉機坐車都是這樣,對沒什麼特殊照顧,也很說話,讓到十分不爽,這個人才怪呢,怎麼做事這麼虎頭蛇尾?

但蛇尾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蛇尾后還拖了段草繩子。

他們傍晚時分才回到A市長途汽車站,下車之前,他主說了一次話:“幸虧我催你快走,不然的話,就趕不上縣城到A市的最后一班車,今天別想回A市了。”

聽他這樣一說,覺得也有道理,心里釋然了許多,他不是不想走慢點,浪漫點,而是實在沒辦法,誰縣城只那麼幾班車到A市的呢?

心里原諒他了,心就靚多了,膽子也大多了,問道:“我從昨天起就想問你,那個神,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沒藏哪里。”

“你是不是放在別的房間里?”

“我放別的房間干什麼?”

“就放在我們房間里?那我怎麼找了幾遍都沒找到呢?到底放在哪里?”

“就放在窗子下面那個墻里。”

天啊,放在墻里!這誰能想得到?他家的墻,到,隨便挑一個放那個紅筒筒,還真讓人難以覺察,因為不挨個數,誰知道有個墻里放了東西?

問:“你昨晚用了神沒有?”

“用了沒有你不知道?”

“你肯定用了,不然我昨晚怎麼睡得那麼沉呢?”

“你以為神是安眠藥?”

“那你說神是干什麼的?”

他像沒聽見一樣,什麼也沒回答。

兩人走出車站,正準備個出租,先送回家,再送他回醫院,卻見他把兩個袋子往手里一塞:“快拿著,我的車來了!”

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跑掉了,跟在一輛行駛著的公共汽車后,一陣狂奔。車停了,他轉到車門那邊去,看不見他了。等車開走之后,發現他老人家已不在原

氣得差點哭起來,這什麼人啊?人家辛辛苦苦跟著他回一趟老家,替他掙了面子,出了風頭,安了家中老人,他連送人家回家都不肯,也不知道等人家先坐出租走了,再依依不舍地追著車揮手,然后悵然地在原地站一會,他就這麼率先跳上公汽跑掉了!現在天都黑了,難道他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恩也不懂?責任心也沒有?

下次堅決不跟他回滿家嶺了!

生了一陣氣,自己了輛出租,坐進去,說了C大的校名,就沉思起來。他跟他那朋友是不是本沒吹哦?不然他現在這麼匆匆忙忙跑回去干嘛?今天肯定是不用上班的,他一個單漢,難道還會是趕回去看新聞聯播不?只能是為了一個人,才會丟下另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剛剛幫了他大忙的人。

越想越氣,越想越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車進了校門都沒覺察,直到司機不耐煩地問“下面往哪走?”,才驚醒過來,四面張一下,總算回到現實世界,指點說:“前面那個路燈那里往左拐。”

到了家樓前,下了車,付了錢,上樓來到自己的家門前。

剛一敲門,媽媽就把門打開了,驚喜地說:“二回來了,這下好了!”

爸也迎了出來:“怎麼現在才回來?把我們兩個急死了。”

有點不耐煩地說:“急什麼呀?不是說好今天回來的嗎?”

“是說好今天回來的,但沒想到這麼晚啊。”

“這哪里晚?八點都不到。”

媽媽馬上斬斷這個前景不容樂觀的對話,張羅說:“你先洗個澡,我把飯菜熱一下端上來。我們都沒吃,在等你。”

把那個布袋子給媽媽:“里面有熏山,蒸一下好吃的。”

“是嗎?那我現在就用高鍋蒸一點。”

提著旅行袋來到自己的臥室,拿出里面的東西,發現那巾看上去真臟,在滿家嶺換下的服也真臟,頭上是粘粘的覺,臉上是灰灰的覺,馬上拿了換洗的服,到浴室去洗澡。

服,站在蓮蓬頭下,溫暖的水流沖在上,真爽啊!環顧小小的浴室,看見掛在蓮蓬頭上那個放香波的架子,墻角擺的一個墻的塑料刷子,還有巾架上掛的幾條巾,都是那麼悉而親切。

還是自己家好!一切都是那麼舒適,閉著眼都知道廁所在哪,客廳在哪,爸爸媽媽像捧星星一樣捧著,不像在滿大夫家里,又陌生又拘束,話也聽不懂,路也不認識,一切都要仰仗他幫忙,洗澡洗臉那麼不方便,上廁所也不方便,凡此種種,罄竹難書。

洗完澡,換了干凈服出來,穿著的布拖鞋到客廳吃飯的時候,已經想不出自己怎麼能夠坐那麼遠的車,走那麼遠的路,爬那麼高的山,蹲那麼簡陋的廁所,睡那麼的床了,覺那些壯舉都是一個丁乙的傻人完的,令十分同那人。

吃飯的時候,爸爸媽媽都不問此次旅行的事,只找些蒜皮的鄰里新聞講講。意識到自己可能顯得緒不高,使父母擔心了,馬上打起神,給父母學說“同學家鄉”那些趣事,聽得父母樂不可支。

媽媽心疼地說:“這次可把你累壞了,我以前帶學生支農,都沒去過條件這麼艱苦的山村。”

爸爸是C大中文系民間文學教授,對“同學家鄉”的民風民俗特興趣,不僅聽得帶勁,還不時提問,最后竟然說:“嗯,你這個同學的家鄉很有意思,值得研究。你讓你同學幫忙打聽一下,看能不能跟當地政府取得聯系,安排我帶幾個學生去那里采風。”

支吾其詞,不想讓父母知道那所謂“同學”的尊姓大名,連“滿家嶺”這個地名都不想讓父母知道,不然父母一下就能猜到所謂“同學”究竟是誰了,因為姓滿的人應該不多。

倒不是怕父母會干涉,而是怕滿大夫不會跟,如果父母知道此行是冒充滿大夫的朋友回家招搖撞騙,肯定會覺得太冒失,說不定還會督促跟滿大夫弄假真。

但滿大夫那個人,實在沒信心。

那天夜晚,做了一個夢,還是在滿家嶺,還是尿急,到找廁所,到壁,不是廁所太臟,下不了腳,就是人太多,排長隊,老不到,最后滿大夫對說:“就在床上拉吧,我們這里都是這樣的。”

怎麼也拉不出來。

他拿出那個紅筒筒,解開麻繩,打開一層層紅布,出一個男人的那玩意。

吃了一驚:“這就是神?干什麼用的?”

“接尿啊。”

“這怎麼接尿?”

“這中間是空的,你接在下面就行了。”

不相信:“這麼——小,怎麼接得住?會不會到床上?”

“我來幫你接。”

怪不好意思:“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我又不是沒替你接過尿。”

被他說服了,閉上眼睛,一切給他來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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